没有大门,没有缝隙。
唯一的活物,只有她自己。
沈染星站在冰冷的墙下,抬头望着那一方被圈起来的天空。
白尘烬居然动用如此强大的力量,为她打造了这样一座绝无可能自行逃离的……精美牢笼。
既然无门,她攀上墙头去看个究竟。
那些雾人虽然呆滞木讷,却有一个显著的优点,绝对服从命令。
沈染星指挥着它们,紧贴着那面冰墙叠起来,将它们当作人梯。
她抬起脚,不料,刚踩上其中一个雾人,那雾人“噗”地一下就散了。
脚下顿时一空。
身体失衡,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预料之中地,她落入了一个怀抱,带着湿润水汽和暖意。
不必回头,那熟悉的气息已然昭示了来人的身份,白尘烬。
他的墨发尚带着未干的水痕,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周身散发着温泉浸染后的暖烘烘的气息,显然是刚刚在沐浴。
可见来得匆忙。
他胸膛高低起伏,呼吸又粗又缓……
嗯,情绪也十分激烈。
沈染星心知,他必然能通过这些雾人感知到院内的一切。
发现她试图往外走,对他的到来,以及他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她索性顺势,靠在他怀里,坦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看看墙的那边是什么。”
第89章
白尘烬早已做好了准备, 预想着她会哭闹、会质问、会想尽办法逃离这座他精心打造的、除了他无人能忍受的牢笼。
然而,她没有。
她只是这样心平气和地向他提出请求,仿佛真的只是想窥探一下墙外风景,而非意图离开。
他低头, 凝视着她仰起的脸庞。
晨光下, 她的眼眸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 里面没有阴霾与算计,只有坦荡荡的期盼,如同初生的幼兽, 纯粹而直接。
这双眼睛,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
她那样安然地沉睡在他的怀中, 呼吸均匀,面容宁静。
可那份安宁于他而言,却如同凌迟。
恐惧不由分说盘踞在心头,他怕她像先前那般,睡着睡着, 就再也唤不醒。
于是他只能睁着眼,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在不安、焦躁与深入骨髓的担忧中, 煎熬地数着星子坠落,看着晨曦微露。
直到她醒来。
只是他没料到,那双迷蒙的双眼在聚焦于他面容的瞬间,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那一刻,他混沌不堪, 充斥着各种阴暗念头的思绪,仿佛被一道强光穿透,骤然清明。
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紧紧搂住他脖颈,他那颗一直空悬着无所依归的心脏,仿佛瞬间被填满,一直摇摇欲坠的世界,也终于找到了稳固的支点。
将她永远禁锢在这里,切断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在他失去她的那漫长的一年多里,早已如同毒草般在他脑海中扎根,蔓延,并且日益笃定,坚不可摧。
可是……
就在此刻,在她这期盼眼神里,那坚不可摧的执念,轰然崩塌了一角。
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妥协与纵容,甚至有些雀跃,响起:
“好。”
话音刚落,他已伸出手臂,稳稳地环过她的背脊,足尖在冰墙上几次轻点借力。
不过瞬息之间,便已带着她,稳稳地落在了墙头。
沈染星甫一站定,凛冽的寒风便如同刀子般,扑面而来,吹的二人衣袂猎猎。
她倒吸一口气,那冰冷彻骨的空气瞬间窜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感。
白尘烬掀开外袍,把她裹在胸前。
她缓了一瞬,抹开扑打在脸上的头发,举目望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墙外,并非她想象中的山林,原野或是其他院落。
放眼所及,竟是一片无边无际,死寂苍茫的……
冰川。
不过,这个鸟不拉屎,连鬼影子都看不到的极寒之地,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一个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院子?
她知道白尘烬动用了自身的力量来维持这个小天地的运转,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选择了在这样一片生命绝迹的酷寒之地,硬生生地,逆天而行地,造出了这一方违背常理的春日庭院。
这何止是防止她逃跑?
这简直是……将她置于了一座悬浮于冰海之上的孤岛,一座只有他们两人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
沈染星内心波涛汹涌,白尘烬却颇为自豪。
他环视着这片苍茫冰原,用一种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语气,说道:“这里风景很不错,而且,不会再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来打搅我们了。”
沈染星:“……”
她看着那白茫茫一片,几乎要引发雪盲症的冰原,再感受着刮在脸上如同小刀片似的寒风,实在无法将“风景不错”这四个字与眼前景象联系起来。
然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否则,身边这个人,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更偏激的事情来。
她想起白尘烬曾说过,选择此地,是因为此处特殊,能护住她最后一缕生机不散。
对她的作用,她感觉不到,不过细想之下,倒是能发现,身处这片极寒中,白尘烬周身那股一直隐隐躁动不安的气息,似乎平复了许多。
看着眼前肆意乱刮的的寒风,沈染星莫名联想到了白尘烬身上那些幽蓝色,虚虚实实,似雾非雾的诡异图腾。
她心中一动,开始好奇,这样一个极端的环境,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她转过头:“我们来到这里,与你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有关,对不对?”
白尘烬垂眸看她,并没有隐瞒的打算:“是,在这里,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动用那股力量,而无需担心它会失控反噬。”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染星才恍然意识到,这次重逢以来,白尘烬虽然精神状态堪忧,像个怨念深重的幽魂。
但确实少了以往那种,随时可能被力量吞噬,陷入狂暴失控边缘的危险感。
那问题又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需要他如此不计代价地,最大限度地使用那股力量?
沈染星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白尘烬察觉到了她变化的呼吸,低头凑近:“冷吗?”
“不冷,”沈染星压下心头的悸动,仰头,看着他被素帛遮掩的脸,“我昏睡了一年多,这具身体还能维持一线生机,是不是因为你利用了这里的环境,还有你那股力量?”
“是。”他坦然承认。
“那如果未来不需要再这样维持我的生机了,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将那股力量控制住,收敛起来吗?”
白尘烬道:“可以。”
“如果离开这里呢?”
白尘烬搂着她的手臂紧了一下,言语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染星,外面危险,我们不能离开这里。”
虽然他是笑着的,可沈染星觉得他散发的寒意,比这天地间的更甚。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急不来,急不来。
万一把人惹恼了,指不定会发生更夸张的事情。
她躲在他宽大的外袍阻挡寒风,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相拥:“好,不离开,反正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就好。”
白尘烬对她这般顺从依赖的姿态极为受用,抬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
接触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日子仿佛凝固在这座冰原孤岛般的别院里。
沈染星倒也安安分分地过了近一个月天。
平心而论,这段时日算不上无聊。
白尘烬仿佛将他压抑了百余年的才情尽数倾泻出来,变着法子地陪她。
他会用那把低沉悦耳的嗓音为她读些志怪传奇或风月话本,会在月下抚琴,会在庭院中舞剑,甚至还会耐心教她下棋……尽管她棋艺臭得让他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无奈。
简而言之,每日醒来,似乎都有不同的惊喜在等待她。
这日清晨,沈染星醒来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披上外袍,推开房门,微微怔住了。
白尘烬正站在一架木梯上,仔细地将一盏硕大的红灯笼悬挂在廊檐下。
他今日未穿往日的深色衣袍,换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暗红色长衫。
宽大的袖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垂落,露出半截缠绕着素帛的小臂,在晨光中,身形单薄落拓。
不过,让她眼角微抽的是,院子里那些原本只是白色雾气的仆人,此刻身上竟都穿上了歪歪扭扭的红绸。
它们依旧无声地飘来飘去,只是那喜庆的红色配上它们虚无的形态,在春日庭院里……
格外诡异和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