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大牢。”
雪拂吐出这四个字时,下颌绷得极紧,眼底掠过一丝痛色,“他们抓住了她,我感应到她受伤了,可我现在妖力不够,靠近不了……”
沈染星心头一凛,这可不妙。
衙门那种地方,对于妖物来说本就是龙潭虎穴,更何况是专门关押妖犯的大牢,定然守备森严,且有克制妖力的手段。
进去的妖,不死也脱一层皮。
更糟糕的是,大妖关进大牢后,多半是犯了及其严重的事,不久后便会处死。
快则即刻行刑,再慢,也不会超过七日。
“她犯了什么事了吗?”沈染星急道,“被关进去多久了?”
雪拂面色阴沉:“我还未探出她所犯何事,只知道她被关进大牢三月有余了。”
“三个多月,那可太……”
沈染星顿住。
三个多月……就没听说过有妖关押在大牢里,三个多月还活着的。
“你确定那是你娘子吗,可妖被关进大牢后,一般活不过七天……”
雪拂奇怪地看她:“谁说过我妻子是妖,她是人。”
沈染星倒吸一口凉气:“可是你是妖。”
“这又如何?”
他此刻收敛了所有浮夸的表象,那双狐狸眼里,只剩下理所当然的坚定。
沈染星静静看着雪拂。
人妖殊途,人和妖在一起,大抵都不会有好结果。
当然原书的男女主除外,可他们即便有情人终成眷属,其过程的艰辛与曲折也难以说清。
他们是主角,有主角光环尚且如此,更何况雪拂这样书中甚至没有提及的人。
如果没有猜错,他丢失妖丹,被困流芳阁,也和他的这段感情脱不开干系。
不过,只要原书到了大结局,人妖关系就不会这般你死我活,人妖相恋也不会再为世道所不容。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了。
“好,你带路,我们先去衙门问问情况。”
衙门前,朱红的大门威严森重,门口的石狮龇牙怒目,寻常百姓路过都下意识地绕开几步。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角,带着化作人形雪拂走了进去。
通报来意后,被引至偏厅等候。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卷宗和淡淡霉味,压抑而沉重。
接待他们的,是一名瘦削文书,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个子不高气势却摆得很足。
听闻二人是为牢中一名女囚犯而来,他翻开厚厚的册子,慢条斯理地查阅了半天,才捋了捋胡须,抬眼看他们。
“你们要找纪明月是吧……”文书语气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她啊,是在城南被巡夜队发现的,形迹可疑,盘查时又拿不出身份文牒。按律,无籍之人,需查明来历,或有保人作保,方可释放。”
沈染星心里一轻,只是这样,那应该还算好办。
“大人,她不是恶人,只是……与家人失散,不小心遗失文牒了。我愿为她作保,需要什么手续吗?”
文书头也不抬,提笔准备记录:“姑娘,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她的朋友。”
“朋友做不了保,律法规定,需直系亲族或原籍地官府出具的证明。若无,便只能一直关着,直至查明身份。”
沈染星看向雪拂。
雪拂摇头:“明月是孤儿,无父无母,不知宗族。”
文书合上册子,显得有些不耐烦:“规矩就是规矩,若无证明,本官也无能为力。你们还是回去想想办法,能否找到她的亲人或者旧籍线索吧。”
雪拂拳头紧握,手臂青筋凸起,瞳孔压抑着怒火,甚至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妖气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文书警惕地瞥了他一眼。
沈染星见状,暗地里轻轻碰了一下雪拂的手臂,示意他冷静。
文书还是暗暗打量着他。
担心他这身份在衙门待着会出什么岔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染星对文书道了声谢,便拉着僵在原地的雪拂往外走,准备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沈染星拉着心情沉重的雪拂走出偏厅,快要迈出衙门门槛时,有人叫住了他们。
来人穿着低级衙役服饰,身材矮胖,眼神却十分活络,他悄无声息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两位,可是来衙里赎人?”
沈染星脚步一顿,看向他。
那衙役脸上堆着笑,搓着手,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方才听了一耳朵……可是卡在身份文牒上了?”
雪拂猛地转头看他。
沈染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审视着他:“你是?”
衙役嘿嘿一笑:“小的就是个跑腿办事的,那种丢了文牒,又不是犯事,老爷们也想有人赶紧把人认回去。”
“所以?”
“文牒好办,就是……”衙役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做了个金钱的手势。
傍晚,残阳如血,洒下一片暖金色,花草已修整完毕,院落焕然一新。
沈染星拖着步子踏进书房里,一下把自己扔进圈椅里,手脚一瘫,无力地躺着。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打点衙役,购买身份的银子,居然把她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又掏空了大半!
一大半啊!
她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咚”地一声,小雪貂毛茸茸地跳到桌上,小眼睛黑溜溜,定定望着她,鼻尖冰凉湿润,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
“没事。”沈染星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声音都有些发虚,“就是……钱袋子瘦身太成功,有点贫血,请容许我缓缓。”
小雪貂歪着头,似乎不太理解贫血,但理解了“缓缓”。
它迟疑了一下,随后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吱吱”声,小脑袋转向房门的方向。
“怎么了?”沈染星注意到它的异样。
小雪貂转回头:“好像有陌生人进来了。”
沈染星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
它说道应当是纪明月,雪拂的妻子,怕是察觉到了她的踪迹了。
“没错。”她指尖挠了挠小雪貂的下巴,捂着心口道,“那人正是我的大半身家。”
不能细想,越想越心疼,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恢复被金钱重创的伤口。
小雪貂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又看她确实无精打采,便不再闹她。
自己跳进她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小眼睛,保持着警惕,时不时扫向门口或者窗外。
沈染星闭上眼,静静坐了一会儿。
院子里,乔阿盈和石多磊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一两声牛妖不耐烦的哼哧声,远处山上的寺庙敲响了暮鼓,沉沉的,一下又一下,直接敲在她心上。
怎么总有风雨欲来之感……
沈染星揉了揉心口,又过了好一阵,那阵因为濒临破产而带来的眩晕感,才慢慢消退。
她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还是得去看看她的大半身家,不,雪拂的妻子情况如何。
吱呀一声,她推开房门。
院子里,石多磊似乎若有所觉地朝沈染星的方向望了一眼,但只看到被风吹动的荒草。
乔阿盈见他走神,问道:“怎么了?”
石多磊摇头道:“没事,我刚刚有些眼花,好像看到有黑影闪过。”
“是不是近日太累了……”
暮色渐起。
沈染星走到雪拂厢房外,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里面传来雪拂的声音:“谁?”
“是我,你大方得体、心地善良的老板。”
一阵细微的响动后,门被拉开一条缝,雪拂的身影挡在门前,银发有些微乱。
见到是她,侧身让她进来。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黯淡。
纪明月正靠坐在床榻边,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新毯子,脸色苍白,唇色很淡,显出一种病态的虚弱。
但即便如此,她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黑白分明,透着一股与虚弱体态不符的精明与利落。
纪明月声音沙哑:“你眼睛……怎么了?”
沈染星的视线太过炙热,把纪明月这么一个自信干脆的人,也看得怀疑自我起来。
“没事。”沈染星闭了闭眼,掩下眸子里闪着的金钱符号,“只是来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没。”
纪明月垂眼,道:“多谢关心,暂时没有。”
雪拂上前,坐在纪明月身侧,执起她右手。
此时,沈染星才发现纪明月掌心受了伤,大概三四道,伤口红肿发炎,其中一道更是严重,皮肉都有些往外翻了。
雪拂拿起干净的布条,动作小心翼翼,给她清理伤口。
纪明月微微蹙起了眉。
雪拂轻声道:“疼的话和我说一声。”
纪明月摇头:“不太疼。”
二人久别重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亲昵,将他人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