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星愣住了,拿起那支玉簪,冰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气息。
怎么回事?
秦昭送的首饰呢?
谁换了她的东西?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白尘烬。
只有他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她的房间,只有他会有这种完全超出常人理解,霸道又莫名其妙的行为模式。
可是……为什么?
他拿走萧霁雪的信件后,她便再也没看到他。
她自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很清晰了,桥归桥,路归路。
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
沈染星握着那支价值连城的玉簪,心里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他偷偷换走了秦昭送的首饰,塞给她一套更贵重、更罕见、甚至带着他独特气息的……
这行为简直……
像极了某种幼稚的,笨拙的,宣示主权般的……吃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染星自己都觉得荒谬。
白尘烬浑身煞气,冷冰冰的,又怎么会做这种偷偷摸摸换女孩子首饰的幼稚事。
可除了他,还能有谁?
难道是因为看不顺眼别人送的东西?
沈染星握着玉簪,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困惑,摇摇头,把这奇怪的猜测压下去。
日轮金红,自飞檐一角缓缓爬升,暖光一寸一寸地镀上枝叶、阶前、窗棂、最后映入厅内。
清晨的饭桌还未撤下,粥碗里还冒着丝丝热气。
沈染星正与纪明月、石多磊等人说着今日的安排,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
一个雇工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了,东家,不好了,出大事了!”
纪明月呵斥:“慌什么!”
沈染星心中一凛,放下筷子:“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雇工喘着粗气,声音都变了调:“是牛妖,它伤了人,在钱老板的那片荒地上,听说伤得挺重,血流了一地……”
果然是牛妖那边出了事。
牛妖嘴是臭了一点,性子也挑剔,可他只是嘴强王者,给他豹子胆,他也不敢伤人。
沈染星压下升起的慌乱:“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细细和我说来。”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就听钱家跑来报信的人说,干着活,不知怎么那牛妖就发了狂,顶伤了一个工人,肚子都捅穿了,现在人怕是不行了!”
雇工的声音带着恐惧。
纪明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钱老板人呢?”
“钱老板当场就翻了脸,直接让人绑了牛妖,扭送官府了,还放话说我们共生苑草菅人命,养妖为患。”
雇工越说越慌,“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咱们这种不先彻底驯服妖物,只靠什么狗屁契约的方式,根本就是儿戏,藏着天大的风险,以前没出事是侥幸,现在果然闯大祸了……”
乔阿盈一听扭送官府,脸色一白,急得快哭出来了:“怎么办,送官的妖,那是没有活路的。”
石多磊环住颤抖的乔阿盈,低声道:“东家,伤人重罪,还是妖物行凶,估计会当场处斩。”
“斩决……”沈染星低头沉吟,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注意。
公堂审妖,会让这些一些言论迅速流传开。
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她们努力推行的契约模式。
之前所有的顺利和好评,在这一次意外面前,定会成为不堪一击的虚假繁荣。
人们只会记得妖物伤了人,只会质疑她们为何不先用暴力,为何不插入妖钉,将妖物彻底驯服。
纪明月站起身来,眼中寒光凛冽:“既然来了,那我们便好好和他们玩玩。”
日头正烈,山风强劲,吹得人衣裳猎猎。
山上的田地,依着山势一层一层往上叠,沈染星一行人沿田径而上,来到出事现场。
现场已经被官府的人粗略处理过,但依旧残留着混乱的痕迹。
这一处的荒地是新开垦,植被稀少,裸露着黄土。
黄土杂乱,有一滩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触目惊心。
围观的百姓早已被驱散,只剩下几个钱家的长工在远处指指点点,看到沈染星他们过来,立刻露出戒备和厌恶的神情。
沈染星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仔细勘察现场。
纪明月目光锐利,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染星,你看这里。”纪明月忽然蹲下身,指向一片被踩踏过的泥土边缘。
沈染星凑过去,只见那片泥土颜色有些异样,夹杂着少量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的白色粉末。
她用手指沾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有些奇异,她从未闻过。
“这是什么?”乔阿盈也蹲下来看。
纪明月脸色凝重,还未回答,田地另一头的石多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东家,你来看!”
沈染星闻言,朝他走去。
石多磊蹲在地上,正指着那些混乱的、深深的牛蹄印上。
钱家人曾经向官府指认,这就是牛妖大角发狂时踩踏留下的。
沈染星蹲在石多磊身侧,只消一看,便察觉不对。
她眉头紧蹙:“这牛蹄印有问题。”
石多磊斩钉截铁:“没错,这绝不是大角踩出来的!”
他喜欢研究妖物,对大角的蹄印再熟悉不过:“大角的蹄子更宽厚,蹄印边缘圆钝。而眼前这些蹄印,虽然也是牛蹄印,却略显狭长,蹄尖的印记也更尖锐一些。”
沈染星道:“把牛蹄印拓印下来……”
话还未说完。
一名男子就连滚爬爬,面色惨白地冲了过来,沈染星认得他,是近日新聘请的护卫。
他主要在外围巡逻,身材魁梧,是个铮铮铁汉,声音也浑厚有力,可话不太好听:“东家,不好了,不好了!”
一听到“东家,不好了”,沈染星就一阵头大。
她对这句话都快应激了……
她还蹲在原地,叹了口气:“这下又怎么了?”
护卫直接滑跪在她面前,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变形:“白爷他……他在院里杀人了,杀了好多人,里面外面都死了很多人。”
“什么?!”
沈染星猛地站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你说清楚,谁杀了谁,在哪里?”
那护卫打打闹闹不少见,可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屠戮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吓得语无伦次。
“就,就在后院,不对,还有院墙外面,好多穿着黑衣的人忽然冲进院里,我们还没动手,白爷他出现了,然后那些人头都断了,血……好多血!”
纪明月站在一侧,脸色瞬间冰寒,默不作声。
沈染星弯腰,一把抓住那护卫的衣襟,着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
护卫身子都在发抖:“不知道,太混乱了,我一看到就来找你了。”
沈染星的心脏狂跳起来,也顾不得细问,提起裙子就往山下冲去。
纪明月和石多磊也立刻跟上。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共生苑大门,还未下车,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沈染星下马车时,手脚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车夫连忙扶着她,她稳住身子后,便着急忙慌地往里走。
一进到后院,便见靠近墙根的一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死状各异,但皆是一击毙命,伤口精准而恐怖。
院墙之外,还有更多的动静,惨叫声一声声传来,但很快也归于沉寂。
沈染星不多看,循着声音找去,直接从侧门出到院外。
一出门,便看见了白尘烬。
他背对着她,站在尸堆之中,深色衣袍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迹,手上持着一把刀,刀刃滴落着尚未凝固的鲜血。
不少护卫远远围着他,不敢上前。
还未等她说话,他便手起刀落,利落解决了他前面的那人。
哀嚎一声过后,那人倒下了。
那人并非穿着黑衣,而是……靛青色劲装,腰束一掌宽的黑色皮革腰带,紧束袖口,下着扎脚裤,脚踏薄底快靴。
那是……共生苑的护卫,她的护卫。
他杀了她的人。
沈染星喘着粗气,像是陷入了木僵状态,全然不知该怎么办。
“白沉烬……”她喃喃地叫他。
白尘烬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寂,亮着瘆人的光华,静静与她对视。
这时,一侧的护卫又怒吼着,往前冲去。
“住手!”沈染星大叫出声,可那攻击的护卫并未停手,抬刀便往白尘烬砍去。
白尘烬侧身一闪,手起刀落,那护卫人头落地。
杀了人后,他不再看她,只是淡淡看着身边的一圈护卫,眸子亮着非人的光。
他又分不清了。
又分不清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