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棋?大不了那妖发疯, 然后死去,反正查不到我们身上,又如何能称作险棋,”云阔道,“难道你是担心那一院子的小妖?你对妖生出了仁慈之心, 对得住你纪家上下惨死的十几口人吗?”
“云大人, 我是看在师父的份上, 才来见你, 可不是来听你兴师问罪的。”纪明月脸上覆盖着一层惯有的冰霜,眼神没有丝毫躲闪,迎上云阔的目光:“况且,你不也没看着那蛇妖,让他给逃了, 难道你也仁慈了?”
云阔嘴角笑意顿失。
纪明月道:“起码我还费尽心思,抓了犯了命案逃跑的蛇妖苍赦,这样看来, 似乎你比我更加仁慈。”
云阔盯着她片刻,才开口道:“那是因为你的封印不够牢固。”
“云大人,你这可冤枉我了。”
纪明月的声音平静,“我缉灵司的职责,是擒获目标妖物,并成功交接至内部人员手中。蛇妖交接之时,封印完好。之后封印松动,致其逃脱,这是内部接收后监管不力,没有及时加固封印的过错,与我无关。”
云阔被她噎了一下,面色更沉。
纪明月说的确是实情。
按流程,从缉灵司手中接收妖物后,内部确实需要根据情况进行二次封印加固。
只是通常缉灵司布下的初始封印已足够牢固,极少需要后续重新加固,谁曾想这次纪明月留下的封印竟如此……
恰到好处地不够牢靠,让他吃了个哑巴亏。
云阔压下心头不悦,话锋陡然一转:“对了,李富裕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纪明月脚下站着那处:“现场处理得倒是干净。”
纪明月神色不变,仿佛早有预料:“李老板之死,已有专人整理按流程上报,他行动鲁莽,不听劝告,我给处理了。”
李富裕为人机灵,用起来极为趁手,又扎根于方圆镇多年,可以利用他的关系网来监视共生苑,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处理掉了。
云阔自然不相信纪明月的鬼话,也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他眼睛浑浊,紧紧盯着纪明月。
他们曾经关系不错,合作更是默契无间,可自从她从妖域卧底归来,一切都变了,如今的她,仿佛换了个人,处处与他争锋相对。
即便他亲自打过招呼,她杀起他手下的人也毫不手软,二人关系必定回不到从前了。
这次刺杀行动,纪明月受命过来协助,若没有她的配合,很难进行下去。
不过,他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云阔缓缓站起身,走到纪明月身前,笑得和蔼可亲:“说来凑巧,我也向国师上报了一事,还大加赞扬了你。”
纪明月沉默以对。
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
密室内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滞。
对峙片刻,云阔踱步往门口走:“话已经报上去了,想必你一定会如同我赞扬那般,能够把那大鹏妖捉回来,接着实施我们的计划,不会让国师失望。”
把大鹏妖捉回来,对于纪明月而言,并非难事。
她之前在那妖身上动了手脚,能感知到它的位置。
门吱呀一声合上。
密室内只剩她一人。
她背脊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清心茶楼雅间内,茶香袅袅。
前两日,沈染星成功把鹰妖送到了云老先生处,对方十分满意,此事终于告了一段落。
那日办完事,才回到妖院,便再次收到秦昭相邀的信笺,想着再三推脱不太好。
沈染星应了约。
她依约前来,秦昭早已等候在此。
他今日未着繁复锦服,一身青衫常服,不知何时留了淡淡的胡子,更显得温文素雅,只是整体似乎没了从前的精致。
简而言之,他变糙了。
寒暄过后,秦昭为沈染星斟上一杯热茶:“染星,今日邀你前来,是想提醒你一事,你……近日与天瑶庄的少东家,可还在继续联系?”
沈染星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李瑶光,摇摇头:“就上次见过一面。”
李瑶光前些日子的确来过他那妖院,说是拜访学习,当时她便觉得……这位少东家言谈举止虽极尽客气,总让人感觉隔了一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与审视。
尤其是他离去后,城中便起了些关于她和秦昭的风言风语……
她当初为了转移火力,情急之下把李瑶光对秦昭心意给捅了出去。
想到这里,沈染星一顿。
不对,被男子喜欢,若是秦昭觉得困扰怎么办?
他请她来,不会就是追究此事的吧?!
这事的确是她考虑不周……沈染星眼神瞬间变得心虚,甚至不太好意思直视秦昭。
她想着,一会说起来,还是滑跪道歉吧,该怎么补救怎么补救……
秦昭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以后不必再理他,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沈染星心提了起来:“如何不简单?”
“他面若菩萨,言语温和,相处起来礼数周全,不知情者极易被他蒙蔽。”秦昭抬眼看向沈染星,目光清亮而郑重,“但其内里,心性狠毒,手段酷烈,为了达到目的,信口开河,不择手段。”
李瑶光心性狠毒,手段酷烈,沈染星早已听闻。
此人出身并非显赫,却能在这短短数年间将天瑶庄经营得如此庞大,其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对人尚且不留情面,对妖族……更是视若草芥,动辄打杀、奴役,毫无怜悯之心。
他早年发家时,便曾用过不甚光彩的手段,挤垮了几家竞争对手,如今更是四处合并,甚至有人猜测,不少妖院是被他故意整垮的。
但是……他信口开河这一点,沈染星倒是第一次听。
秦昭见她听得进去,神色稍缓:“我知你共生苑近来声名鹊起,树大招风。李瑶光此人,野心勃勃,且睚眦必报,你需得多加提防,若没有必要,尽量不要与他有太深的牵扯。若他再同你说些奇怪的话,或你察觉任何异样,可随时告知我。”
沈染星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一瞬的沉思。
说实话,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连屋内气氛都变得怪异起来。
好在,两人都是能言善道的,又志趣相投,言谈间,那一抹怪异很快便在热络的气氛中消散了。
气氛又恢复了平和。
话题告一段落。
秦昭端起茶杯,似是随口一提,想要换个稍轻松些的话题时,他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你可曾听闻近日城中一些,关于我和李瑶光的无稽传闻?”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这话听在沈染星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噗——”
“咳咳咳!”
她刚含入口中的一口温茶猛地呛进了气管,顿时咳得惊天动地,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她慌忙放下茶杯,用手帕捂住嘴。
反应太过剧烈,把秦昭都吓住了,想要上前来帮她顺气,沈染星连忙抬手制止。
他知道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
知道如今市井传言李瑶光的爱慕他的事,信息来源是她。
方才提心吊胆的应对时,他不说,在她放松心态后,又随口说出来。
而且还是用这种一本正经,仿佛讨论公事的语气问出来的。
沈染星抬眼看他,滑跪道:“对不起秦堂主,那信息是我散布出去的,原因是爱慕你的人真的是李瑶光,而不是我……”
说着,对上秦昭的黑沉沉眼眸,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秦昭不像表面那般平静,他从未想过此类传言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谣言刚起时,他只是置之不理,没料到愈演愈烈。于是他暗中调查源头,查到了李瑶光身上,还发现沈染星也掺和了一脚。
这是还算可控,他使计轻易就把谣言压了下去。
可前几日在宴会上见到李瑶光时,不知对方怎的……突然平地摔跤,直接往他身上扑来。
当时周围宾客议论纷纷,李瑶光又闹着个大红脸,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事态便失控了。
他猜测是有人在暗中推动,可他查不到证据。
如今想起那日的情形,他便头疼。
秦昭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其实,我不喜欢男子。”
沈染星有些惊讶,他居然专程同她解释。
见沈染星惊讶的神色,秦昭担心她又说些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不给她回答的机会,道:“共生苑近来名声不错,已入了他的眼,依李瑶光的性子,若不能收为己用,便极可能设法打压、吞并。”
果然,沈染星一听,注意力便被转移了。
秦昭语速缓了下来:“毁你声誉,断你外援,是他惯用的前期手段。接下来,或许会是在生意上制造麻烦,或是……利用他背后的人脉,在官面上施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