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妈妈寄存的金条换了几根,拿钱开了一间小小的木艺工坊。
她答应过妈妈会好好生活,因此,一直都在努力地践行承诺。
这半年来她泡在木头堆里,睡觉,雕刻,生活愉快且平静。
晚上,她偶尔会去二楼的阳台上望着星空发呆,想象着池信此刻飞行到了哪一颗星星。
群星公寓的房间她没退,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大家很快发现公寓少了一个人,都来问她池信去了哪里。
许时漪指指天上。
就连和池信最不对付的陈龙都沉默了。
面对宿敌的离世,她痛心疾首:“给他开一个追悼会吧。”
梁叔也建议道:“丧席也是要办的,我负责掌勺,需要看墓地就让梁逸诚去,他给他爸看过,有经验。”
“……”
“不是。”许时漪解释,“物理层面的在上面。”
“……?”
跟他们也说不清楚。
木艺工坊生意不错。
她打理不过来,就请任子阳来帮忙。
夏日炎热,休息时间,许时漪拿着雪糕趴在窗口,边吃,边伸手去逗鱼缸里的小水母。
店里的客人由任子阳招待。
当客人问起角落玻璃柜里那块名为“遥远的家乡”木雕的价格,许时漪回头说:“那块不卖!”
客人嘀咕:“不卖干嘛摆出来?”
许时漪笑笑,没有解释,去洗了毛巾回来把客人摁在玻璃上的手印擦干净。
甄蓁今天也来找她玩:“这周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喊你。”
许时漪说:“不想去。”
甄蓁忙说:“你是不是还记着我妈之前说你的话?她那天被我气昏头了,事后也没脸见你,托我跟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要是还生气,就跟我回家当面骂她。”
许时漪揉揉她的脸:“我哪有那么小气?”
大闹馄饨店后,宋春兰也许是理亏,再也许终于察觉到女儿的苦闷,没有再逼迫甄蓁。
这半年来,甄蓁把小店经营的不错,虽然宋春兰还是无法理解她,不过总能等到那一天。
大家的生活都平静美好。
许时漪打从心底为他们开心,她纯粹是懒得出门。
她还没有从那一场奇妙的梦境中清醒,假期只想安静待在工坊里刻神像。
如果天气不错,夜里再去二楼的阳台上看会儿星星,想象着那个人正在宇宙的角落里航行,也很快乐。
“我和梁逸诚周末打算去江崇岛玩,你要不要一起?”
许时漪还是摇头。
甄蓁担心她:“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许时漪笑笑:“你放心,我现在挺开心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是不想谈恋爱了。”
甄蓁忙劝她:“没有谁规定谈一场恋爱就要被绑一辈子,你还年轻,可以多试试啊!”
许时漪只是说:“你不懂。”
那对她而言不只是一场恋爱。
那段感情跨越了三十年,牵扯着她的命运,早已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地球上不再有那个人的存在了。
就算那人不再回来,她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如果不是他,那还不如一个人过得自在。
周五下午,许时漪接到王瑞航的电话。
这小子今年毕业了,在家游手好闲当少爷。
因为无聊,就加入了荒野市一个天文群,试图拿着他在大学社团学到的知识泡妞。
“姐姐,今晚来姚浦山露营啊!”
许时漪不去,王瑞航软磨硬泡,直接把车开到了店门口。
“Hello,师哥!”他甚至还贴心的给任子阳买好了晚饭,“晚上就辛苦你看店咯。”
“你就陪我去嘛,最近没找到女朋友,我一个人看星星好无聊哦。”
许时漪简直拿他没办法,被他拉上了车。
一起露营的还有天文群里的网友。
大家都很健谈,知识储备也非常丰富。
王瑞航在他们面前像个新兵蛋子,啥也听不懂,更别提泡妞,于是又把心思打到了许时漪身上。
“姐姐,听说池信死了?”
“……才没有,你快呸呸呸!”
“好可惜啊,要不要我来温暖你?”王瑞航嬉皮笑脸的,“反正咱俩现在都单身,不如谈个……啊——”
他在树下搭帐篷,不知怎的,树上手臂粗的枝杈突然断掉,正好砸在他头上,把他的话给砸回了肚子里。
“你没事吧?”许时漪问。
王瑞航揉着脑袋:“哇,好痛……什么破树啊!”
吃饭时,大家围在一起煮火锅。
王瑞航看见同桌的情侣腻腻歪歪的,又忍不住凑到许时漪身边:“你看啊,我虽然啥也不是,可好歹家里还有点钱,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可以来骗我钱啊!”
许时漪:“……”
火锅炉子里的火焰突然拔高,火苗猛地撩到王瑞航头发上。
他嗷一声鬼叫,同桌的人纷纷拿起矿泉水朝他头上泼,这才没让火势蔓延。
王瑞航头发烧糊了,湿淋淋坐在椅子上,已经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了。
吃完饭,天空起雾了。
视宁度和透明度都不算太好,欣赏不了夜景,大家纷纷回帐篷睡觉了。
王瑞航又蠢蠢欲动,走在许时漪后面叫:“姐姐——”
下一秒,他被地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藤蔓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许时漪回头看见他趴在地上:“……你又怎么啦?”
王瑞航没力气再求偶了。
他脸还埋在泥里,抬起手,朝她摆了摆,示意她走。
许时漪回到敞篷。
山里的夜晚,到处都是鸟叫和虫鸣。
她有些失眠了,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忽然见有人影投在帐篷上。
“王瑞航?”
许时漪以为是他,撩开帐篷的帘子朝外看,却没有人。
大概是眼花了,她又躺下。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发现山里的雾散了。
远山辽阔,天空清澈。
一轮圆月悬于山尖。
山脉的轮廓被月光描摹,漆黑的夜色里,光与雾流转,天地寂静。
许时漪爬出帐篷,望着天上的月亮。
第九次穿越后,领航员的项链就失效了。
可她还是会常常期待满月的到来,期待她爱的人与天体一起周而复始地,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不知那个人走到了那里,他所途径的航线是否也有月光。
许时漪看了会儿月亮,打算回去睡觉,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池信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她十米之外,如水的月光里。
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半年不见,他一点没变,微敞的领口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皮肤透着健康的冷白色。
如果不是他先开口,许时漪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请问——”年轻的外星人蹙起眉梢,冷淡地问,“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
许时漪心里刚刚冒起的那丝欣喜瞬间冷却了。
……池信不认得她了。
难道是她弄错了?过去的一切真的被她改变了,这是池信第一次降落在地球吗?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怔怔地看着他。
外星人蹙起的眉梢一点点捋平,唇角也慢慢弯起狡猾的弧度:“这颗星星上的女人都像你一样漂亮吗?今晚有人一直给你献殷勤,你没告诉他你有爱人?”
许时漪瞬间明白了他在捉弄她,眼眶微地一热:“……你干嘛吓我?”
“对不起。”池信轻声说。
“为什么回来了?”许时漪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的星星相隔太远。
就算他想要回来,也要用上许多年。
许时漪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
再或许,等他下一次回来,她已白发苍苍,没有年轻时漂亮了。
池信随口道:“那晚领航员想要带我返回母星,可是飞船余下的燃料只够支撑一个人进行星际远航。”
那些预先的纠结都没必要。
他们中只有一个人能回去,池信毫不犹豫把机会留给了同伴。
“……所以伤好后我就回来了,还从浴缸上敲下来一块石头送你。”
他脚下放着一个大号的黑色旅行袋,里面装了什么不言而喻。
池信语气轻松,可许时漪知道他为此放弃了什么。
“我不想你为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许时漪红着眼睛。
“领航员才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池信玩笑道,“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不能再泡澡了。”
许时漪忍不住笑,又想哭。
他放弃了漫长的生命,只为留在地球陪她度过这短暂的几十年。
“你一见我眼睛就红了,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还挺重要的?”池信故意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