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漪说:“不是运气好,是赵易彬太傲慢了。”
他笃定别人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所以连清理内存卡这种事都觉得没有必要。
甄蓁听呆了:“等等……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她知道许时漪常去任子阳家探望。
不过只以为许时漪是出于对同公司前辈的关怀,毕竟她所在的部门就是干这个的。
许时漪:“我怕你遇到危险啊。”
“你自己就不危险吗?”
“我没爸没妈,一个人死了也无关系,可你还有妈妈要养。”
甄蓁有些生气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任子阳看着甄蓁:“我也要感谢你。”
甄蓁一愣:“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听时漪说了,你为了我和上司吵架离职,谢谢。”
“……那个也不全是因为你啦。”
甄蓁一直觉得自己没帮上忙,没脸见任子阳。
心地善良的人总时常对万物抱有愧疚之心,可明明她无需对此事愧疚。
“不过——”王瑞航话锋一转,“高架桥上那场车祸也太离奇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许时漪摸摸鼻子:“可能是外星人干的吧。”
“你以为外星人是什么?路边的野狗?”池信蹙眉,“闲着没事半夜去高架桥上晃?”
许时漪又摸摸鼻子:“也说不一定啊。”
“……”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池信有点怀疑,却没吭声,只是看了她几眼。
“你们别吵了。”任子阳忍不住弯起唇角。
从前不理解大人,为什么参加聚会总要举杯祝词。
一圈人说完后,妈妈就会笑眯眯看着他:到你了阳阳,起来说两句。
内向的小孩每次都会因为这种压力而倍感破碎。
今晚他却理解曾经的父母了。
当一个人内心的矛盾得以宣泄,而身边朋友满座,再沉默的人都会打开话匣子。
举起酒杯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家为我做的一切。”任子阳举杯,眼中泪光闪烁,“感谢各位的照顾,我铭记于心。”
“我以前在天文社看过一本科普。”王瑞航笑着说,“上面是这样说的——平行宇宙论者认为,如果人能够在坠入黑洞之后活下来,那么就能在出口处看见另一个宇宙。”
他搂过任子阳的肩膀:“恭喜啊师哥,幸运地穿过了人生的奇点,降落到了全新的宇宙。”
任子阳紧握着酒杯。
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了。
……
饭后,王瑞航推着任子阳走出饭店。
老板的小孩在门口踢毽子,可总也踢不着。
“行吗你?”池信接过毽子。
小孩说:“你行你上!”
池信就真上了,他把毽子朝空中一丢,认真地踢起来。
小孩给他计数,眼睛亮晶晶的:“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哇塞,你好厉害!”
他动作漂亮,毽子轻盈向上,仿佛有生命一样翻转在他脚间。
暮色与油烟浸染了古朴的老街。
人声喧闹,耳畔拂过柔和的晚风。
池信将毽子踢过来:“任子阳!”
任子阳下意识去接。
他以手代脚,把毽子拍了回去。
拍完后,他别过脸,不自然地骂道:“有病。”
没看见他是残疾人吗?
池信又转朝许时漪:“到你了——”
许时漪忙不迭道:“我不行,我没踢过这个……”
任子阳转过头,小声说:“我都可以。”
许时漪怔了怔,随后干劲满满:“来吧!”
小孩继续计数:“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池信把毽子踢给了她。
“啊啊啊——”许时漪紧张又兴奋地尖叫。她提起裙摆,把毽子踹了回去,脚背一阵发麻。
她接毽子的姿势笨拙,却有趣。
飞回去的毽子被池信稳稳地接住,他挑挑眉:“还不错嘛。”
许时漪吐了吐舌头。
晚风擦着耳侧拂过,黄昏的光晕洒落人间。
他们把小孩的毽子踢来踢去,玩得满头大汗。
许时漪问任子阳:“你今天开心吗?”
任子阳嗯了一声:“很开心。”
“你之前说过,善良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品质,我知道那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许时漪眨眨眼,“嘴上说着狠话,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是吗?”
任子阳问:“这重要吗?”
许时漪笑笑:“很重要。”
池信问:“任子阳,你会吗?”
任子阳没说话,望着天边的夕阳。
灰蒙蒙的城市里充斥着明亮的风景和气浪。
世界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
回去路上,甄蓁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也要搬来群星。”
许时漪问:“为什么?”
甄蓁说:“我怕你哪天死在外面都没人收尸。”
“……”
回到公寓后,甄蓁立刻去找陈龙详谈。
一个中年女人等在公寓门口,见许时漪回来,她不确定地问:“你是许时漪小姐?”
“您是?”
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是吴鸿芸。”
“……”
在1995年,许时漪只隔着院门听过吴鸿芸的声音。
社交软件上也没有放吴鸿芸的正脸照,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吴鸿芸的模样。
吴鸿芸穿得非常朴素。
上身一件白色汉麻的半袖,下面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布裤,拎了一个像去菜场买菜用的布袋子。
比起别的富太太,吴鸿芸显然不常做医美,她脸上的皱纹遍布,满是岁月痕迹。
许时漪:“您找我有事?”
吴鸿芸平静地说:“街角有家咖啡厅,去坐坐?”
她的气质比起1995年温和了很多。
“好。”许时漪答应。
……
咖啡厅内。
许时漪点了杯热牛奶,吴鸿芸则要了杯白开水。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吴鸿芸一直打量她。
许时漪能猜到吴鸿芸为何找上门来,她主动认错:“吴女士,照片是我发给您的,可我的目的绝对不是打扰您,我认为那件事您可能被蒙在鼓里,把真相告诉你,大家互惠互利。”
“叫我吴阿姨吧。”吴鸿芸说,“你倒是坦诚,其实我早就知道赵易彬的存在了。”
“……啊?”
“我和程启乾只有一个女儿,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谁会相信他在外干干净净?赵易彬是第一个,却不是唯一一个,我睁只眼闭只眼也能过。”
许时漪不解:“那您为什么……”
按赵易彬的说法,吴鸿芸在收到她的“照片举报”后是有所动作的。
如果吴鸿芸早就知道私生子的存在,为何直到现在才有所动作?
“任何一个孩子来到世界上都没有错。”吴鸿芸淡淡地说,“错的是不加教导的长辈,错的是满腹牢骚的环境,错的是明知对错却不愿修正,只享受而不愿承担的,那个长大之后的成年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原罪,为难孩子是很一件没品的事。”
这番话听得许时漪是又敬佩又感慨,瞧瞧这气度!
吴鸿芸抿了口水:“可是,赵易彬的所作所为越过了我的底线。”
“这不是原配和私生子的战争,是三观正常的人类和伪人之间的较量。”
吴鸿芸声音隐含冷意:“谢谢你告诉了我你朋友的事。我不敢想,连这种事都敢随意替他摆平,我的女儿有程启乾这种父亲,未来会受到多恶劣的影响。”
许时漪意识到——或许这次不是程启乾不想摆平,而是吴鸿芸不许。
眼前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站在男人背后的贤内助。
这些年过去,吴鸿芸看似变得平静从容了,举止优雅,可内心的界限依然清晰。
“对于你朋友的遭遇我深感遗憾,我会额外支付他一笔医疗费,护工费和精神损失费,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
许时漪说:“这不是您该承担的责任。”
“就当为我女儿积德吧。”说到这儿,吴鸿芸神情变得温柔了,“等过段日子我和程启乾的财产分割清楚拿到离婚证后,我会带女儿换个地方生活。我打算盘一座山,种几棵树,开个农家乐。”
“你住群星公寓对吗?到时候我寄特产给你。”
许时漪听得愣住了。
吴鸿芸笑着问:“怎么,觉得我在胡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种地的手艺可没忘。”
“您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放弃世俗拥有的金钱和地位,回山种地,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