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一张床榻便是用了一整块金丝楠木,镶嵌各色宝珠。悬挂的帏帐帘幕也是用的最轻薄的软烟罗,远远看上去像是在华殿上拢了一层淡淡的紫雾。
殿内不怎么熏香,皇后娘娘说过那样烟熏缭绕的她闻不习惯,便只放了些能制成香料的天然原材料,譬如沉香木、侧柏叶等,散发着朴实本质的香气。
佩兰隔着一层白色珠帘,只见一个穿着正红色凤纹宮装的披着黑发的美人端坐在塌上,任宫女们打扮梳妆。
只见她还未施粉黛,手细如柔荑,肤莹如凝脂,丹唇星眼,螓首蛾眉。
眉目凝蹙时,如芙蓉泣露。
在佩兰的印象里,这位皇后娘娘性子极淡,入主长乐宫以来,一次都没见过她笑过。
对待所有人都是冰冰冷冷的,尤其是对待陛下。
像是充满了恨意一样。
佩兰偶然听宫人们闲谈提及过。
有的说皇后娘娘本来是云水县的某个旧王余孽的未婚妻,为了救深陷牢狱之中的未婚夫婿,去拦圣驾告御状,不料却被陛下看中,抢来做了皇后。
有的却说,皇后娘娘是当今陛下微末之时的发妻,陛下前去云水县就是来寻妻子的。
主子们的事情,佩兰不便多嘴多想,她只需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即可。
“娘娘,这是御膳房今日做的翡翠椰丝球、榴莲糯米酥和蜜塔莲蓉酪。”
银盘子上,三样点心玲珑精致地摆放成一排,散发着诱人香气。
皇后娘娘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作声,佩兰便放下点心,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看来皇后娘娘今日依旧心情不佳,只是瞧着她神情之间,除了恨意,更多的是疲惫。
不过既然皇后娘娘没有怪罪,佩兰也没揪住辛夷不放,将她打发走了。
皇后娘娘用完早膳的时候,晨光正好,佩兰站在殿前,指挥着打理院子中的花花草草,估摸着时辰,此时陛下应该是已下了早朝。
陛下每次下朝,都会来皇后娘娘这里坐一坐,不过娘娘都不怎么搭理他就是了。
今日也不例外。
佩兰远远地看见了陛下身边的常公公带着笑脸来到了长乐宫的殿门口,便转身进门,迅速将消息告诉皇后娘娘。
“陛下驾到——”
等宫人们的传禀声穿透耳幕,佩兰也正好跟随皇后娘娘出来迎圣请安。
这是宫里的规矩,若皇后娘娘做不好,罚的是教养嬷嬷。
皇后娘娘心善,即便不情不愿,还是照做了。
“……恭迎圣上,臣妾在此恭候多时,愿圣上龙体安康,万事顺遂!”
话倒是说全乎了,只是那语气似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听着不像是祝福,反倒是诅咒,让人心寒不已。
“皇后不必多礼。”
只见陛下笑眯眯地将娘娘扶了起来。这倒也是怪事一桩,好像陛下就乐意看娘娘吃瘪的样子。
佩兰还记得,前几日,承乾宫的暖玉阁里有个爬龙床的宫女,也学着皇后娘娘这般,结果却是被直接遣散了出宫,连她爬过的龙床,陛下都不要了。
帝后相携进了正殿的,佩兰便立在屋外,妥帖地将屋子的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一只搭在大手上的芊芊玉手迅速抽离开来。
张稚只一味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也不理会这屋子里的第二个人。
刚下朝,来不及更换衣裳,身上尚且穿着纯黑龙绣朝服的皇帝赵季,将这长乐宫殿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指着矮塌两侧的空处,道:“朕看皇后这里缺个瓷瓶,刚好,南边进贡了一对珐琅瓶,送与皇后好不好?”
刚才上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惦记着这个事情了。
“陛下随意。”
张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赵季也不生气,反而自觉地坐在了张稚的身侧,拍了拍她的手臂,“朕知道,提前处置了李凭这件事,是朕不厚道。”
没了李凭,赵季就像是拔了毛的老虎,张稚怎么惹他,他都不带生气的。
张稚不想与他多言,这次连回应都没有。
“皇后就不能理理朕。”
“陛下,您是真的很闲啊。”
张稚看着对方,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李凭已经死了,他认一句错难道就没了。
“陛下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来长乐宫了。”
听到这句话,赵季来开始着急,“那怎么能行?朕每天都在想你……”
张稚忽然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扶着胸口顺了顺,刚将喉间那股不适压了下去,听到耳畔传来赵季欣喜若狂的声音:“皇后,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张稚听了差点儿压不住,抬眉瞪眼看向他,他在说什么胡话?
有喜?她?不可能!
“很有可能……在云水那次……”
毕竟做了很多次,怀孕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别说了。” 张稚强行打断他,笃定道:“我没有。”
“皇后何以见得?”赵季挑了挑眉,就这么不信任他吗?
“我这个月……已经来过月信了。”
张稚明显能感觉到,话落的一瞬间,赵季怔了一瞬,然后被失望淹没。
“还是请个太医来给皇后看看脉吧。”赵季不死心道。
太医来过了,但诊断结果和张稚一致。
她确实没有怀孕。
有呕吐感是因为早膳奶制品吃多了,脾胃水土不服,有点受不了罢了。
听着太医的汇报,赵季的脸色沉了下去,将皇后的贴身宫女佩兰唤了进来。
“皇后今日早膳都吃了什么?”
佩兰像报菜名一样,将那些名字都报了出来:“回陛下的话,娘娘早膳偏爱甜食,故御膳房准备了翡翠椰丝球、榴莲糯米酥以及……蜜塔莲蓉酪。”
全部都是含奶的甜食。
“以后不许给皇后吃这些了。”
张稚猛地抬头,当着太医和宫女的面,她没直接呛声让赵季下不来台,但那两行漂亮的秀眉已经拧在了一起。
她自打入了明宫之内,处处受限,就剩下这么点口腹之欲了……如今还要被剥夺。
“臣妾、臣妾真是多谢陛下美意……”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泄出来的。
赵季不客气地笑了笑。
张稚在心里捶胸顿足,气得她攥紧了五指,表面上还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催促道:“陛下没什么事就离开吧。”
这是她第二次下逐客令。
赵季却不慌不忙,“有事,有事,朕近日来在习字,也想让皇后也来瞧一瞧。”
“臣妾没空。”
赵季叹了口气,状作无意道:“可惜了,如果朕的这笔字能练好了,那写手诏的速度也应该会快上不少,到时候封皇后父亲为列侯,此居京都的诏书也能快些到达云水县,皇后便可早些与父母团圆了。”
一想到家中父母,张稚沉闷的脸色才变了变。
“……臣妾方才说错了,其实臣妾乐意至极。”
明宫里的大致构造还是沿用了前朝的规模,皇帝的承乾宫与皇后的长乐宫分居东西两侧,路途远了些,需两人共乘轿辇前去。
站在金辇前,赵季伸出手,打算亲自扶她上去,“皇后,请吧。”
“不劳陛下。”
“佩兰过来扶着本宫。”
赵季缩回了手。
听着她如此自称,他突然发现,张稚的适应能力非常好。
只是过了七天,她现在的行为举止已经不输于那些大臣家里的名门大家闺秀,已然有了是一位皇后的苗头。
第24章 习字 人生若只如初见。
北英御道上, 一顶金辇由西向东行过。
两侧朱红宫墙旁,宫人侍卫皆退到墙根处垂首静立。
只见那金辇上坐着的一对儿是燕国的帝后,身穿玄黑朝服, 目色狠戾的是皇帝,皇帝身侧则坐着了一个红衣清冷美人。
御驾在前,众人不敢抬头打量。
等金辇远远地过去了, 也都散了, 只有那些好奇心重的才会去多留意几眼。
往往这个时辰,陛下还待在长乐宫里,今日正疑惑着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一看御驾上坐了两个人,众人对视一眼, 相视一笑, 便什么都明白了。
“都看什么看,散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总管公公过来,拂尘一扬,众人便作鸟兽散。
看戏的宫人侍卫都散了, 宫道一下子宽敞起来, 陈总管便快步回到金辇一侧。
他拱着手朝金辇之上的沉着脸的皇帝看去, 轻轻点了点头, 又一个眼神示意, 对方只摆了摆手,陈总管便识趣地退下。
赵季不经意朝着张稚的方向看去, 仅是一个侧脸,就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目光下移,一双如白玉嫩藕的手半遮在宫袖, 他宽大朝服之下的手也闲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皇后。”
“嗯?”张稚应声回头,一双精致好看的眉眼向他望去。“陛下,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