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稚下意识掐着自己的手心,都已经掐红了一片,还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等太医们和宫人们渐渐退下,张稚有孕的消息像撒出去的渔网漫际在汪洋之中。
如骤雨初降,阖宫上下为此惊动无眠。
最先知道消息的长乐宫已经过来了那个劲头,在一派上蹿下跳之中保持着安静祥和。
夜深人静。
“这个孩子,朕想留下。”
赵季认真地看向张稚的瞳孔,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腹,商议道。
她“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也没想过不留。
不过心里却存了一道疑问。
“它……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稚边问边回忆着,有点记不起来了。
还是赵季记性好,默了一会儿,简短提醒道:“汤池那次。”
时间差不多能对得上。
不知道触及到了她的什么敏感点,脸庞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赵季也发现了,“皇后脸红什么?”
张稚短促地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总不能是说,是她记起来,那次他们俩莫名地很和谐吗。
……
自从张稚被诊出有了身孕,便被安排上了一天三次的苦涩无比的安胎药。
也换来了太医院院长黄术日日来请她的平安脉。
张稚本就和黄术认识,一来二去便也熟络起来,趁着请脉之际,能说起来许多以前的事情。
因得她是孕妇,保持心情通畅十分重要,而人越活跃说得话越多,常常是黄术过了早膳之后来,说上两三个时辰的话才能得以脱身。
怀了孕之后,张稚的性子也愈发沉稳,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好奇得很。
黄术便将整个孕期会遇到的状况以及应对之法,当成故事细无巨细地讲给了她听,她竟然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期间赵季下了早朝,也会过来看她一下,黄术也就顺便一块儿讲了。
某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张稚刚用完一顿营养早膳,用蜜饯骗着干了一碗安胎的汤药,正插着蜜瓜往嘴里喂,黄术便踩着点过来把脉。
今日赵季下朝格外早些,黄术刚为她诊完脉,便听到了外边通禀的动静。
“黄院长,怎么样?”
“娘娘的脉象很稳,小皇子公主正在健康长大,非常好。”黄术从善如流答道。
“唉,就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娘娘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张稚认真想了想,她私心是想要个公主,这样她的那些漂亮首饰便后继有人了。
不过佩兰同她说过,她这一胎怀个男孩才能巩固住皇后地位。
纠结得久了……也是一种烦恼。
见停顿的时间久了些,一时每个结果,黄术道:“不知娘娘想要什么,不过微臣祝愿娘娘心想事成。”
这话听得她乐了乐,戳中了她的心窝。
两人对话过后,赵季已然迈出长腿进了长乐宫的殿里。
为了避免张稚毛手毛脚受伤,殿里所以有棱角的东西,能搬出去都搬出去,搬不动的便包上了层层棉花软布。
整个长乐宫变得圆敦敦。
张稚一时兴起,瞧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皇帝,笑着道:“黄院长要不要为陛下诊个脉瞧瞧。”
赵季落座,开口:“皇后魔怔了,朕又不能怀孕,给朕瞧什么。”
一番话逗得长乐宫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一片欢声笑语。
自从皇后娘娘怀孕之后,连传闻中不苟言笑阴沉冷鸷的陛下都开始变得生动亲切了起来。
张稚被笑得红了面容,急于辩解:“才不是,陛下一身歪理,难道天下人看医都是为了怀孕?”
赵季前些阵子那么忙,她这不是好心让黄术顺便给他也看看身体状况。
“陛下到底看不看啊?”
“不看。”
赵季一口回绝,倒是显得她像是无理取闹,在各种外在内在因素的影响下,她有点不高兴了。
张稚现在喜怒皆完全形于色,一不高兴就不想说话了。
黄术一直观察着她的状况,敏锐地察觉到这边的情绪有些低迷,递了个话口,言辞恳切请求道:“陛下,一切要以龙胎为重啊。”
意思就是既然皇后娘娘想让你看,那你就看吧,又不会掉块肉。
“……”
赵季撸上来袖子,被迫让黄术给自己把脉。
三指刚探上去寸关尺的位置,黄术便听到一句低低的威胁之声自皇帝的方向传来:“不该说的话别说。”
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几乎从嗓子缝隙里飘出来,在场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能听到。
此话过后,便不吱声了。
黄术听了这话,提前做了点心理准备,摸上去一会儿手指间还是慌乱了一丝。
脉象跳动得很慢,很慢……这也太奇怪了!
越摸越觉得怪异不对劲,待他摸清楚脉象,背对着张稚的方向站立,看向赵季面庞的目光一度变得惊恐不已。
指尖颤颤巍巍。
他总算知道皇帝为什么提前要提醒他了。
“黄院长,怎么样?”
身后的女声溢出来几分期待与好奇。
同样的话,张稚再度问他。
第36章 命不久矣(一) 李美人的通风报信。……
“皇后娘娘, 陛下身体一切安好。”黄术即刻转身回答道。
“哦。”
张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本来她也就是顺嘴问一句,图个心安而已,无病无灾自然最好, 便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她丝毫没有怀疑,转头便说起其他事情。
黄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着实受了一个大惊, 眼下只能维持着脚步虚浮地立在殿上, 看上去六神无主。
皇帝便顺水推舟,叫他退了下去。
这件事情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化开一圈圈涟漪, 但很快消失回归于平静。
张稚没有感觉出任何的异样。
这一日过后,黄术依旧像以前一样为她把脉, 同她闲聊叙话, 然后告辞,一日复一日。
赵季也是如此, 平日里只要不是太忙,实在抽不开身,都会抽出时间来看她。
刚被诊出有孕的这段日子, 她可谓是过了一段极其幸福的时光。
这时候月份不大, 身体还轻快, 自己在寝殿里呆不住, 渐渐变得喜欢出门到处溜达。
往常在屋子里闷着, 人也看着厌厌的,现在都变得开朗了起来, 容光焕发。
因肚子里的孩子是头一个,被格外珍重着,若她想, 她现在已经可以在明宫里横行霸道。不用说那些个妃子宫人,就是在谢恩宴上围攻过她的那几个大臣,如今皆在朝堂上争着上奏贺表。
这些当然是赵季为了让她高兴,后来跟她说的,说了之后,她的心情确实高涨了一些。
原本以为,这日子会一直简单快乐地直到她生产的那一天。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
那是一个日光柔和的午后。
约莫半个时辰前,张稚刚刚午睡醒来,身上十分乏力,换了套衣裳便来到了御花园散步。
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她对温度的变化敏感了一些,感觉到凉意之后立刻拢了拢衣袖。
佩兰跟在她的身后,见状立刻从后面宫女的手上取来白狐袍子为她披上,叮嘱道:
“娘娘,当心着凉。”
她现在被呵护得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那白狐裘一披,暖意升起,便再也不会冷了。
所到之处,身后皆跟着长长的一串队伍,全是服侍她的宫人。
太多的人跟着她,张稚反而不习惯,便让宫人们留在亭子等待,只叫了佩兰继续跟着她往前面的石子路走。
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要求,他们没法儿拒绝,再说,那还不是有佩兰跟着,便也放心许多,一行人只能乖乖原地待命,看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娘娘,宫里人多眼杂,身边还是多些人侍奉要安全些。”走出十步开外,佩兰在张稚身边暗暗叮嘱道。
“本宫知道了。”
她也不是一直都这样,这次就当是破一回例。
说着话继续沿着御花园的石子路往前走,拐角处忽而现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铜黄色身影突奔而来,没防备差点儿和张稚迎面撞上。
“哎呀!!!”
佩兰急忙拦在张稚身前,大喝一声:“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好在佩兰反应及时,对面女子及时刹住脚步,跪伏在原地,细细抖着嗓音求饶,“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张稚身体虽安然无恙,到底因这危险万分的情景受了几分惊吓,下意识捂着心口的位置,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慌张?”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是姚华宫的妃子。”
“与我同住一屋的另一个妃子生了疫病,管事嬷嬷不肯请太医来看,臣妾只好自己去太医院碰碰运气,被人发现了仓皇逃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