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长乐宫的路上,赵季一遍遍回想上午是哪里出错了,忽而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到了长乐宫,守在此处的黄术也并不淡定,还是尽量将他的发现平静地说了出来,“陛下,皇后娘娘喝的不是堕胎药,而是催生药。”
自上午赵季走后,张稚一直没有堕胎的征兆,反而呼吸急促,等过了一会儿张稚喊疼,竟然是羊水破了,是要生的征兆。
他着急忙慌地让佩兰将皇后娘娘移到床榻上,吩咐人快去找接生嬷嬷来。
黄术很是奇怪,上午的药碗被打碎,已经无可查证,但他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把这两种药搞混,可偏偏这药确实是他亲手熬制,又亲手端给皇后娘娘的。
赵季早已看出其中猫腻,是皇后身边的宫人在搞鬼,他一时暴怒,吩咐下去,“来人,将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佩兰押入天牢——”,随后踉跄冲入内殿。
因张稚大出血,一时之间,长乐宫的内殿聚集着许多接生的女人在忙碌,还要阻着他不让他进去。
躺在寝殿床榻上的张稚面色苍白无力,额角布满冷汗,正在接生嬷嬷的指导下用力,“娘娘用力——再加把劲儿!”
听到门口错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知道是赵季来了,只可惜有些话来不及说,她忽而有些后怕,若她这次赌错了,赵季该恨死她了。
来不及细想,嬷嬷催她用力的声音又传来。
张稚咬着牙坚持,几乎拼尽了全身力气,可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留恋极了,怎么也不愿意出来。
快出来吧,他们的娘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张稚耳旁忽而变得乱糟糟一片,脑内轮回闪白,开始看不清周围景物,耳鸣声忽隐忽弱,只见她面前嬷嬷的嘴巴在张张合合,渐渐没了意识。
第50章 双生子(二) 他终于理解了。
长乐宫内殿的嘈杂声音戛然而止, 一瞬间都好像有一昼夜那么悠长,站在门口穿着帝王常服的男子胸口处传来一记闷痛。
双生子对母体损伤过大,自有记载以来, 很少能有母子平安的情况存在,全靠运气,张稚这回是赌上了自己的命。
“陛下不行, 皇后娘娘还在生产, 现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门口的宫人拼了命地拦着他。
赵季想见张稚,命令自己向前走,曾几何时, 便是千军万马在前,他也面不改色, 如今却在此时此刻十分可耻地发觉自己在颤抖腿软, 身后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他,叫他不能再前进一步。
生与死的距离, 便如此刻,咫尺天涯。
后来某一日避夏,回过头想起这天, 张稚吃着冰过的青梨笑着打趣他说, 那天接生的宫人们都看见了他跪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
他却忘记了自己那天究竟有没有哭, 或许这本身只是底下人的一派胡言, 毕竟, 他当时只是感觉自己掉进去了幼时鶖河县入冬之际尚未结冰的河里,快要窒息的那一刻, 有一道声音将他捞了出来——
“皇后娘娘生了!”
“是小皇子和小公主!是龙凤胎!”
意识一瞬间回笼,回到现在,回到此时此刻的长乐宫, 内殿的接生嬷嬷和侍奉宫人都朝着他跪拜而来,殿内顿时一空,贺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他的耳朵里。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母子平安。”
他怔愣着好一会儿,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胸口的疼痛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灭顶的庆幸。
还好这一次他们是特殊的……幸好张稚是平安诞下双生子。
见他一直愣在原地,接生嬷嬷想要给他看一眼刚出生的两个孩子,却被他自动忽略而过,目标直抵她们身后的位置。
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寝殿的淡色床榻而去,一度差点摔倒在地。
轻轻拨开紫纱帷帐,寝殿里刚刚生产过的女子双眼紧闭,皮肤苍白,发丝凌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像一朵脆弱易逝的昙花,又像一个传世的净白瓷瓶,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赵季靠在她的榻前,久久无言。他将长乐宫的闲杂人等都清出去,偌大的长乐宫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
他注视着她安眠时生动的眉眼,均匀的呼吸,脸蛋精致得仿佛是能工巧匠刻意雕琢过,伸出手指想替她理一下发丝却又蜷缩收回。
他的妻子看上去是那么柔弱,但想要做成什么事情的时候又是那么决绝。差一点就让他失去了她……直到现在,赵季才算能体会到一点他隐瞒重病时她的感受。
赵季守在榻前多时,见张稚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开始隐隐有些不安,便叫了太医进来。
“皇后怎么还没醒?”嗓音里多了些许暗哑。
“陛下莫要太过担心,皇后娘娘出血已经止住,只是生产时气力耗尽,太过疲累,此刻需要充分休息恢复体力。微臣已经燃上安魂香,约莫今日亥时左右,皇后娘娘便能醒过来。”
长日尽处,日光在殿内的光影不停变动,入夜燃起了灯,亥时三刻,夜深人静,床榻上女子的睫毛颤了颤,似有要醒的迹象,他便赶紧吩咐太医过来查看,另外叫人准备好了清淡易化的吃食。
太医把了一脉,确信张稚快要醒了,赵季眼皮一顿,才迟钝地传上来一阵困意。
……
张稚先是纤白指尖动了动,随后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帘幕重重,身上极痛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宫人们见她醒了,纷纷忙着上前侍奉。
她躺在床榻之上,朝外看了一圈过后一直没有看到想见的身影,于是收回了目光。
“皇后娘娘,感觉好些了吗?”
张稚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了黄术,因她临时变卦,私喝催生药,此刻见着他,她还是有些心虚,只是点了点头。
黄术叹了一口气,他以为张稚没看见孩子是在担心孩子,并未纠结过往发生的事情,“皇后娘娘放宽心,您生了一对龙凤胎,十分健康,想看看他们吗?”
张稚抬眼,显然是心动了。
说着,便有年长的妇人们从偏殿里抱出来了两个颜色有些不同的襁褓,放在张稚的身边,调整至合适的角度让她能看见。
大约是早产的缘故,襁褓之中的婴儿看上去十分瘦小,且也看不出男女,模样就是刚出生的小孩子的模样,她从前也见过别人家刚生下来的小孩,大差不差……硬要说长的像谁,她一时也看不出来。
张稚一见,不知怎么便会毫无缘故的心生欢喜。这就是她的孩子了,是她和赵季的孩子,身上流着的是他们二人的血脉。
一旁的妇人向她介绍道:“皇后娘娘,这个眼睛大一些的是小皇子,是哥哥,鼻子挺一些的是小公主,是妹妹。小皇子的眉眼长得真是和娘娘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陛下可见过这两个孩子?”张稚问道。
她自醒来便一直没有见到赵季,但摸着身侧的床榻边上却是热乎的,想必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必然来过,只是不知道何时走了。
抱着两个孩子过来的妇人们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张稚闻言没什么反应,继而低下头去专心逗弄小孩,睫毛却分明颤了颤。
长乐宫一夜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宫人们都围在张稚身边,争先去看小皇子和小公主,唯有一人站在屏风外春寒料峭的殿外。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醒了。”黄术出了长乐宫的门,冷不丁在殿外迎面碰见赵季的背影,原以为皇后苏醒之后他便走了,没成想竟然躲在门外。
“嗯,朕听到了。”赵季简短回答道。
黄术心有疑虑,皇后娘娘没醒的时候陛下一刻不歇地守在身边,如今醒了反倒站在外面,便直截了当问道:“陛下怎么不进去?”
赵季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并未作声。
黄术没懂,但他今日经此惊险,也困极累极,明日还要去太医院轮值,现在已是哈欠连天,只想回去眯一会,便没有多想。
“那臣先告退了。”没等到赵季的答案,黄术行了行礼,抬腿便离开。
黄术走后,立在殿外檐下长身玉立的男子转回了身,漆黑的眼睛看向了殿内的一片薰黄。
屋里断断续续传来七嘴八舌热热闹闹说话的声音,一派温馨祥和。
“陛下可有给这两个孩子起名字?”张稚又问道。
几个围在前面的宫人诚实作答:“并无,”害怕皇后娘娘伤心,又找补了一句,“娘娘早产,想必陛下还没有想好。”
“谁说朕没有想好。”
此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道极低的声音,殿内的人向外望去,只见不知何时陛下已经来到了她们的眼前。
宫人们顿时散开,将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分列站到两边。
赵季眸光落在罗床之上,上面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和刚刚出世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他还从来没有正经瞧过一眼,自出生起便在偏殿被奶娘们照顾。此刻他心里动念,忽而想去看一眼,值得让张稚把命都赔上去的两个小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