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崔晋的年岁瞧着不大,应该不是当年那个畜牲,当年的那个畜牲应该早就死了,有可能是他的后代,碰巧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赵季想着。
刺客已经被擒,他倒也不是怕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不想让张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思来想去愈来愈使他心中烦闷,涌起来一股怅然的感觉。
赵季本能地希冀那个刺客什么都不说最好,但一想他都敢来行刺了又怎么会什么都不说。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在殿上当场弄死他,余党什么的日后慢慢来查便是。
赵季的思绪变得有些疯狂,良久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牵了牵嘴角,像是自己在笑自己。
在内心一番拉扯过后,他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做,等张稚回来再做打算。
第54章 弥月之乱(三) 若他没在胡说八道呢。……
月升春空, 寂寥无限。
张稚刚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和里面一样黑,门口两侧高高燃起橙黄色的熊熊火把, 静谧地发出‘毕剥’的声响。
两侧的羽林军自她身后夹道而出,影子欣长,每人手中皆提着一盏荧黄宫灯, 微微照亮前路。
她出来时衣裙略脏, 神情透着些慌张和无措,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但到底还是镇静下来, 吩咐道:“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至于陛下那边……本宫自会禀明。”
众人颔首称是。
她理了一下胸前的发丝, 便吩咐人前方带路, 回长乐宫。
长乐宫内,睡意渐浓。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红了眼, 葳蕤极盛,在泠泠夜光里如玉生香,张稚一见门鼻尖一股冷冽清香袭来。
宫人们已经将赵曜和赵曦哄睡, 她回宫的第一件事是去看了一眼两个在小床上熟睡中的孩子, 随后起身沐浴更衣, 将今日身上沾染的杂乱气息洗去。
浴桶里的水冒着腾腾雾气。
佩兰用香花和皂角帮她一点一点擦洗着细藕般的双臂, 从天牢里出来以后, 张稚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会望着远处的某一点定定地出神。
“娘娘……今日给太子殿下下毒的那几个……”佩兰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但她却没怎么听清,只得错愕地抬起头,让她再说一遍。
行动之处, 响起咕咚的细小水声。
“今日抓起来的给太子殿下下毒的那几个招供了,似乎其中有人的身份比较重要,羽林军的人没和奴婢细说,只是让奴婢告诉娘娘一声。”佩兰如是说。
张稚想了想,神情凝重应下:“这件事本宫明日去问。”
今日满月宴上刺杀和下毒的两股力量,看起来是早有预谋,得以纠缠在一起。
崔晋那边的线索她现在已经不指望,只能寄希望于下毒的这些人。
稍稍沐浴过后,她在浴桶里静静泡了一会儿,身上松快许多,便换上了崭新的衣裙,去一趟承乾宫。
她回来的路上便听人来禀报,赵季中的毒箭已经拔出来,正在承乾宫休养。她如今有一件要紧事憋在心里,等不及明日想要见他。
“皇后娘娘,陛下情况好转,现已经睡下了。”陈公公和颜悦色道。
承乾宫的琉璃瓦片泛着流转的月光,映在她一身鲜艳的宫装。张稚站定在阶前,陈公公揣着扫尘从金碧玉柱之间探身上前说明情况。
她微微有些失意,但想到赵季替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确实也该睡下了,便道:“本宫只是过来瞧几眼,今日陛下遇刺实在放心不下,还望公公能通融一二。”
陈公公极好说话,当即便答应了她,推开正门送她进了殿。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陈公公点了几盏不太碍事的宫烛,引着她去了最里面的寝殿。
微弱的光芒下,勉强能分清床帐和人,其余的全都糊成了一片。床榻上的人睡得老实且板正,竟然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双手分别放在两侧,呼吸绵长。
“老奴守在外间,皇后娘娘何时要走来唤老奴即可。”轻声细语地留下一句话后,陈公公识趣地离开了。
昏暗中只有一点光晕,张稚闻声点了点头,缩步靠近床榻上的人,最后轻轻坐在床边抬眸去看。
高耸的鼻梁投下柔和的侧影,上眼皮薄薄的一层盖在上面,从中长出的睫毛根根分明,有几分脆弱之意。
她注意到了一点,不知是不是赵季的习惯,就算他身侧没有睡着旁人,他也只睡在外侧,留着里边的空间还能睡下一个人。
原本以为按照赵季的性子,他一个人睡的睡姿应当不会如此老实,如今倒是颠覆了她的观念。
张稚起先听嬷嬷们说,小公主长得像赵季,还没有什么感觉,看到赵季睡颜的时候,确实深有感触。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替赵季掖了掖被角,碰到他两只大手有些发凉,便全都放在被子下面,起先还怕赵季会醒,但他今日难得睡得熟,她怎么碰都没醒。
赵季的被窝里面确实暖和,张稚便将两只手留在了里面取了一会儿暖,呆了一会后,打算抽手离开时,冷不丁地被一只形同火焰的大掌握住。
“陛下醒了?”
他点了点头,似乎刚刚睡醒,两只眼睛半睁不睁,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被子下面握着她的手却一直紧握着不松。
张稚多点了几盏烛火,帷帐重重的床榻上开始明亮起来,连同着人像一起。
“皇后何时来了?”赵季醒来躺在床上问道。
“刚来不久。”张稚如实答道,他醒得倒也及时,不然她这便要走了。
赵季身上的蚕丝里衣雪白,泛着一圈光泽,胸口处微敞,露出里面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听说,皇后……今日去了天牢,可有什么结果?”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有点颤。像是装作在意随口一问却又小心翼翼。
这件事,张稚原本打算明日再同他说,不过他现在问了,她也不好不说。
她的指尖静静描摹着他的掌纹,两个人似乎都有点紧张,缓了好一阵才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启唇:
“臣妾,不小心将崔晋,杀了。”
末尾两字轻轻一撇便从嘴巴里溜出,恍惚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赵季的神情也是一怔。
张稚继续道:“此人胡言乱语,于陛下有害,臣妾一时恼火便失了分寸,用刑重了些,谁知他竟然身子这么弱,稍微一重,就没气了。”
她低着头道完原委,抬眼一瞧,赵季沉默住了。
怕是这个崔晋还有大用处,她一时冒冒失失给杀了坏了事情。
张稚刚要开口为自己解释,却听得了一声温柔问语:“没吓着你吧?”
她愣在原地,睁着眼睛下意识摇了摇头。
赵季摸了摸她的脸,“怨这人命不好,朕早想除了他,辛苦皇后代劳。”
张稚听了这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再无负担。
莹莹烛光照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柔情蜜意的鸳鸯。半晌,她听见略带些苦涩的声音兀然问道:“若这个崔晋不是在胡言乱语呢。”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
张稚说要提审崔晋。
天牢里,那个叫崔晋的犯人被狱卒从肮脏的牢房里带走,带去了一个较为干净整洁的房间,手脚均被死死绑在了十字木桩上。
张稚身上披着避尘的袍子,与崔晋四目相对,狱卒一个手刀劈下去叫他低下头。
“不可直视皇后娘娘。”
狱卒警告声响起,那人嘴里淬了一口血,却短促地笑了一两声。
张稚将人都清了出去,依旧问了怜福殿上她问的问题。
他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语气里满是挑衅,“为什么杀你?因为看不得一个奸生子的后代能坐上一国之君,我这么说,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能不能明白……”
她完全没明白崔晋话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拖长了音调,像是在思考,“皇帝的母亲,也就是太后娘娘,是兄妹□□的产物。”
张稚瞳色一颤,显然是被他的说法给震慑到了。
“这样的人,将一条无比肮脏的血脉传承在皇裔之间,怎么配做一国之君,皇后娘娘说是与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她急切地反问道。
“皇后娘娘不信便当我在胡说罢了。”崔晋却闭上了嘴巴,不肯再开一言。
张稚审问了他半日,始终没有套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于是歇了一歇,将事先准备好的药丸拿了出来。
崔晋瞥见精致木盒里盛放的白色药丸时喉中一紧,不见方才张狂模样,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毒药?你要毒死我?”
张稚没说话,反而更像是默许了他的说法。
她召来狱卒,在崔晋继续胡说八道之前,将药丸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狱卒们行动粗鲁,仰起他的脖颈硬逼其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