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杀身成仁,便是以一人救数人,此之谓,英雄!”
——但没人想做英雄。
“荒谬!”常青立即反驳,只他不善言辞,停顿半晌,也没谬出个所以然,只干巴道,“难道一人就不是命吗?不如我等一同杀出,生死由天!”
散修闻言冷笑:“谁人不知,道和宫弟子体术极佳,届时众人冲出,你倒是逃了,可那些跑不过你的,却要为你垫背!”
众人闻言心下一骇,原本不赞成的人,此时也不免狐疑。
生死攸关之时,人心猜疑,实乃常情,却又是大忌,常青连声说自己绝不会逃跑,却无人相信。
如霰望着眼前之景,不由思索,若是林斐然一个人在此,会不会叫这群人生吞活剥了?
她所遇之事,也是这般吗?
他低眉敛目,数次催动太极阴阳鱼,依旧没有回音,莫名的,他感到一丝细微的焦躁。
如霰神情不悦地抬眸看去,却见那散修与名叫常青的弟子动起手来,缠斗在地,周围人立即上前相帮,却是为了帮那散修。
争斗间,常青落了下风,被人一脚踢出,直直滑到如霰身前。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角落处还有一个修士。
领头的散修似乎成了话事人,他向前走去,其余人竟纷纷让道,他不由得挺胸直腰,阴声道:“原来这里还躲着一个,难不成是想坐收渔翁……”
未尽的话语堵在喉口,他蓦然停下脚步。
眼前之人形似真仙,绝非凡俗,一双锐艳的桃花眼潋滟有余,却不含半点温意,其人分明是坐倚墙角,居于下方,可向上看来时,竟是垂目审视之态。
那是上位者惯有的孤傲之姿,只一眼,竟叫他生出些臣服讨饶之意。
他是一个散修,机缘巧合之下习得打坐之道,入了心斋境,却又因天分不足被宗门拒之门外,但修行多年,摸爬滚打,竟叫他养出一番难言的敏锐。
如同此刻,他寒毛忽起,心上一凉,下意识便要退缩,又忽而想起,这人再强,此时却也同他们一般,无法动用灵力。
散修又细细看去,见此人唇色微淡,又只倚坐墙角,一时计上心头,觉得绝妙之时,竟笑出了声。
“阁下又是哪宗哪派弟子?”他意味不明问道。
如霰看着他,岂能不知他心中算计?
他双眸微睐,只道:“无门无派,一个散修罢了。”
散修心下大喜,抱臂向后退了几步,只对众人道:“此人言语无礼,目中无人,平日定是飞扬跋扈之徒,你杀过人吗?”
如霰一一看过,却又并未将人看进眼中:“杀过,怎么了。”
修行一途,但见杀生,莫说是他,在场诸位又有几人没有杀过?
纵然如此,在听他承认后,不少人面上又都浮现出一片义愤填膺:“杀人者,人恒杀之!”
散修笑道:“那就由你去填狼腹,以还罪孽!”
有人犹豫:“可如何行事尚未定论,若最后决定合作,少了他,岂不是少一人出力?”
散修回头看去,森然一笑:“合力杀狼,只会被它们逐个击破,必输无疑,若舍出一人,尚有一线生机——我以为诸位心中已有决断。
既然要舍出一人,不是他,难道是你们中的谁?谁愿舍身!”
此时,已有五六人站在散修身后,其实并不算多,但与其余分别站立,形单影只的修士相比,便多出些压迫之意。
常青咳嗽着爬起,执着道:“天地有仁,不忍见一命陨,诸位皆是修士,放着妖兽不杀,反倒戕害同道,岂能如此?”
如霰眼看着,心中蓦然生出一分没来由的薄怒。
若是周围只有妖兽,他自是相信林斐然,可周围若是人人攻讦,她焉能自保?
当时为她画相,就应当压下那抹不忍,将她描摹得极尽尖酸才好!
心神动荡之时,那散修给身后人使了眼色,数十人毫不犹疑上前,双手成爪,紧紧锢住如霰与常青,将二人自狱门推出!
死道友不死贫道,修行多年,不做这般背后刺刀之事,他们早死八百回了!
人将扔出,事已至此,又有几人上前抵门,不叫他们推回。
四周梭巡的银狼闻风而动,急速绕来之时,如霰却径直将他人碰过外袍褪下,顺带抽出常青的长剑,抬腿将人踢了回去。
独立狱外,他竟毫无惧意!
众人惊疑之下,只见他下颌微抬,因身量高过众人,便是以俯视之姿垂眸看过,如见蝼蚁。
片刻后,他忽而笑过一声,又将手中绣着金丝的长袍缠缚于狱门开合处,长剑插入袍间,旋了几圈,竟生生将长剑旋断!
如此一遭,他手中仅剩一柄断剑,而那道狱门却也被袍与剑紧锁住,再难打开。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真有这般善人,宁愿自己死了,也不叫银狼破门而入?!”
散修紧紧盯着如霰的背影,没有回话,饶是他,此刻也无法摸清这人真意。
如霰并不理会身后,只从芥子袋中抽出一柄长枪,长一丈二,枪头蛇形,两面刃,紫铜红,入手微凉。
在还未遇上夯货之前,他惯用的便是此物。
“许久未见。”
他亲昵抚过枪身,缓缓闭上了眼。
八只银狼奔袭而来,数只爪钩敲击地面,如同骤雨打芭蕉,急切而稠密。
雨势渐近,似是铺天盖地般,试图压下蕉叶,侵袭掩映其后的柔花,只一瞬,那昳丽花丛中便有刀锋生出,轻易割开落下的一切,如同拨云去雾——
一枪枭首,狼头落地。
众人惊呼。
这样迅速,准确,狠辣的一招,叫人拍案称绝,谁又能想到,这样长而重的枪,竟是由这样一位神仙人物掌执!
银狼尚在飞跃,却已身首分离,洒出的热血浇透半片墙壁,却将狱内众人浇出个心凉。
方才,是他们将这样的一个人物推了出去!
众人心绪忽然复杂起来,既希望他赢,又不希望他赢,最好是两败俱伤,否则……
狱外,狼身落地,弯曲的前爪仍在抽搐,如霰收枪回身,旋合的下摆如同轻绽的金丝牡丹,缕缕流光光现,紫铜刃上血色尽挥。
他睁开了眼,立在狱门前,抬指拭去颊侧一滴血珠,蓦然为那张略微苍白的面色添了一抹绯红,不似仙人,倒更像索命的修罗。
其中一只银狼仰天长啸,七狼集结,它们紧紧盯着如霰,脊背高拱,獠牙半露,一时间狱内狼嗥四起,叫得人心惊胆颤,两股战战。
脊背绷至最紧时,头狼高呼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般,直冲前方而去!
恰在此时,一声钟鸣嗡响,远处传来圣人话语,众人身前谱图忽现,可此刻已无心关注,无心在意。
他们瞳孔紧缩,直直看着狱外那尊杀神,一时只觉头皮发麻,连连后退。
同样是无法动用灵力,弱比凡人的身躯,他却可以一刃破喉,两刃枭首,一丈二尺长的神武,在他手中轻如无物,却势比游龙,然他身法并不笨重,反倒奇特翩然,一如惊鸿飞掠,流风回雪。
黏腻的血色漫入狱内,渐渐的,有人发现些许异样,抬手指着他,声音颤抖:“他、他现在是不是杀入迷了!”
狱内之人移动身形,直直向如霰看去,却发现他面上既无薄怒,亦无惊惧,有的,只是一抹无言的笑意,那是享受之余,自心中漫出的餍足。
经此一看,四下纵有肃杀之意,竟也被那抹艳色化去,叫人花下死。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最后一只银狼灭去,漫出的血浸过阑干,终于流到狱内之人脚下。
水声乍响,他踏过满地血色,行至狱门前,衣袍之上竟无一滴绯红,仍旧金光隐隐。
他垂眸扫过众人,瞳仁尚在兴奋轻颤,便闭上双目,微微吐出口气,好似喘|息,又抬指揉了揉额角,双唇轻启:“现下太过高兴,脑子便不清醒了,方才,是谁将我推出的?”
话音刚落,便有人醍醐灌顶般看向狱门,那处已被紧紧封锁,门外银狼确然进不来,但狱内之人更是出不去!
“原是怕我们跑了,这才闭门,他要瓮中捉鳖!”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方才动过手的几人立时慌乱起来。
如霰手腕微动,紫光划过,那件衣袍便应声而落,连同断剑坠入血色中,他却是看也未看一眼,跨步入内,一丈二的长枪斜执身后,直顶狱门。
方才动手的几个散修无声后退,喉口发紧,光是看着他,竟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只想讨饶!
恰在此时,怔愣许久的常青回过神来,心中敬佩之余,却也看出了对面人眼中冷冽的杀意,忍不住道:“前辈技法强悍,八只银狼竟不在话下,若要一了心中仇怨,大可多加惩处,不必夺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