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真的疯了才会信她,到时若是死了,便将她扔出洞罢,这里是他选好的墓穴,不想埋第二个人。
伤口处理好,她忽然伸出右手,展开一个满是细小擦痕的巴掌,双目明亮道:“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如霰侧目看她,又转回视线看向山壁,默然片刻后,草草抬手同她合掌,声音清脆。
七日,他接下来要同一个小萝卜头,在这苍岭中“相依为命”待上七日。
喀啦——
四周不停传来碎裂声,就连洞门前清幽的月色也断作数片,裂缝外传来林斐然低声的呼唤。
如霰神色一变,俨然已经清醒,目光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寒凉。
他看着小林斐然,趁着幻境将破未破之际,忽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仰面看来时,薄唇轻启,又是一道悦人的音调:“——”
他说了个词,在她疑惑的眸色中,挑眉解释道:“小英雄。”
她眸光微动,双眼圆睁,忽然间,四周层层裂开,游离的光点渐渐向她靠拢,在她注视的目光中,他向后倒去,幻境已碎。
再睁眼,便是一片澄澈悠然的蓝天,同这蓝天一道出现的,还有林斐然探入视线的头。
她看起来竟也有些惊讶,长长松口气,低声在他耳边道:“尊主,你居然也中了人面桃花的陷阱。”
如霰看她,眉梢微扬:“不算陷阱,只是再度忆起了与你相识的过往,有些感慨。”
林斐然道:“感慨什么?”
如霰弯唇一笑,这次倒是回得坦荡:“你救了我,要我许下一个诺,不过你既然忘了,便也不作数了。”
许诺?
林斐然没有半点记忆,纳罕道:“不可能,我若真的救了你,绝不会以此要挟什么。”
即便是现在,她也没有挟恩图报之意。
如霰看着她,不咸不淡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这话说得暧昧,却听得林斐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如霰转眼看她,那双墨色眼瞳中隐隐透出些青碧:“意思是,你还要揽着我多久?”
林斐然立即放手起身,有些尴尬道:“只是为了叫醒你……他们已经醒了,正在茅草屋内,我们一道过去。”
说完这话,她匆匆向里赶去,身影极快。
如霰在后方看着,目光微动,薄唇轻启道:“好呆啊,林斐然。”
第75章
待林斐然入了茅屋, 如霰这才收回视线,细细看过这片桃花林,再闲庭信步般迈入其中。
甫一入内, 便见几人相离甚远,神色不一, 有人面露喜色,有人静立原地, 有人早已抛却一切, 认真查探起来。
他不一样,他最后醒来,最后走入, 也最为春风满面, 就像风雪归程中的旅人,终得酣眠一场。
他心境高, 在幻境中早早勘破,故而并无困心之扰, 加之如今与林斐然熟识, 再见到幼时的她, 便不由自主略过周身彻骨的痛楚,只以三分真切的故人之感,以及七分未曾察觉的好奇填满心绪。
就像隔着身躯,在看一场与他毫无相关的影戏,戏中主角便是这位花苞头打蔫,却异常有生机的小姑娘,她每每开口,每每动作,他便要在心中感慨——这确然是林斐然。
于如霰而言, 这般感慨其实有些颠倒。
他原本是先认识的小林斐然,与她同处七日,有了救命之恩,又生出些惜才之心,这才在认出替嫁而来的她时,多了几分欣赏与宽和。
这份来源于过往的恩情,应当凌驾于所有之上,叫他重见时只余纯粹的谢意与怀念,而不是被另一些繁杂的情绪冲散,叫他恍如初见般,在她身上追寻林斐然的影子。
幼时的她与现在纵然有不少相同之处,但还是变化太大,就如此时,他绝无可能见到林斐然大笑露齿的模样。
他走过去,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有发现么?”
林斐然早已从短暂的尴尬中脱离,一心扑在茅屋上,于是摇摇头:“没有,不过这柜中碗筷干净,侧方的床榻也十分整洁,并无尘灰,此处有人居住。”
秋瞳面上喜色一顿,显然是想起先前那位四肢奇畸的男子,不由得凑到林斐然身侧,又低身向床底看去,长松口气:“床下无人。”
“这里住的应当是位老翁。”
卫常在终于开了口,他不知何时理好心绪,面色已恢复如常,雪色潋滟剑负在身后,又是那般清冷孤绝,拒人千里之姿。
他缓步走到门侧,看过后方鱼篓,又道:“看来是出去打渔了,既然此处有人居住,那解阵之法便不会在屋内。”
他走近几人,视线梭巡一圈,落到林斐然身上:“可要出去寻人?”
林斐然全然不知他心中起过怎样的波澜,又是如何将自己哄好,只知道他的思绪终于收敛到此方秘境,开始解阵。
于是她看过另外两人,见他们没有异议,便点头道:“一同出去。”
此处明日高悬,桃花簌簌,一切都静谧无声,唯有一条好似没有尽头的桃溪潺潺而动。
几人顺溪而行,大抵走了一刻钟,才在溪边见到一个身披蓑衣,打坐垂钓的老者。
只是,他的头顶独有一片乌云,正遮阳避日,下着淅沥小雨,与周遭灿烂光景截然不同。
几人互看一眼,便都从芥子袋中寻出纸伞,缓步而去,临近时,林斐然才看清他钓的并非游鱼,而是酒壶。
桃溪之下,遍布着大小不一的褐色瓷坛,密密麻麻,恐有上百个,坛上封泥,未被流水冲去半分,只乖巧潜在水底。
老翁红光满面,身形略显富态,回头看过几人后,抖抖鱼竿,喊号般大声道:“人已到,鱼何来!”
溪底传来叮当声响,几枚气泡上涌,一个拳头大小的瓷坛便跃水而出,泥封上铸有的小钩挂上钓竿,咣当被老翁收回。
他接过坛子,抖抖蓑衣上的水滴,耍杂技般从小小瓷坛中抽出一根约莫丈长的钓竿,回头对几人咧嘴笑开,随后又抽出一根。
他仿佛真的在做杂耍,抽一根便看他们一眼,待林斐然几人的神情由初时的好奇、惊讶转到此刻的平和时,他嘟囔两句,索性一口气抽出四根,扬手甩到几人身前。
“看起来都是孩子,怎么一点童趣都无。钓竿在此,自己寻个位置罢,老头子我也不想为难人,在朝圣谷待久了,就想叫人陪着说说话,钓出酒坛后陪我吃顿饭,便各自离去罢。”
林斐然抬手接过,又问道:“敢问前辈,要如何才能钓上,坛中又都有什么?”
老翁揉揉鼻子,将鱼竿甩出:“坛中什么都有,天地万物尽在水中,你想要什么,里面就有什么,至于如何钓上——只要你真的想要,万千金坛中,自会有一个回应。”
想要什么?
几人神色各异,不再言语,只在老翁附近寻上一处位置,在这既晴又雨的奇异天色下,静坐甩竿。
林斐然望向水面,正思索自己想要什么时,坐在她左侧的老翁忽然挪了身子,一屁股坐到她身侧,蓑衣上的水滴溅起,落了林斐然半身。
他惊呼一声,给她递了块手绢,放低声音道。
“大意了,大意了,老朽可不是故意溅你一身,小姑娘,你可是叫文然?”
林斐然心下惊讶,面上却不显,她接过手绢,不动声色道:“无碍,几滴水罢了,前辈知道我?”
他嘿嘿一笑,再未开口,却有一道声线密传入她耳中:“自然知道,你可是认得连容——就是你们师祖?”
林斐然知他不愿暴露,便未开口回话,只点头代答。
老翁又道:“你可是出名了,先前你在宝应棋局中以纯然的灵力毁阵时,便有不少圣人注意到你,只是不曾知晓名姓,后来你们师祖在街上溜达,知晓此事,逢人便提起你,说是百年难遇的良材,要我们多加关心!”
林斐然:“……”
先前旋真被她召来文斗,临走时曾告诉她,他们所在之处有一方极大的镜台,镜中之景变换万千,可看到每一位修士的所作所为,而且总爱停在她身上,叫她低调小心。
……
她是低调了,但全被师祖捅了出去,好在他还存有几分理智,没有全说。
林斐然低声道:“师祖言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
老翁意味深长一笑,又凑过来嘀嘀咕咕:“勿要妄自菲薄,就是普通人才难做。修道之人,见惯了生死,见惯了呼风唤雨,又活得长久,便容易拧巴极端,走入疯魔,就像那两人——”
老翁朝如霰和卫常在努了努嘴,摇头道:“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老朽就知晓两人都不是好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