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她纵身跃到院中,回首看向二楼的轩窗处,微微抿唇,便舞起剑来。
说是舞也不尽然,她不会这些,那更像是普通地练剑,却比常人更为洒落利落,更为萧肃凛冽。
寒光划过,犹见白雪落,犹闻松间风。
她与弟子剑相处多年,早有一番别样的默契,
这样灵力暴乱,经脉失衡,痛如切肤剔骨的夜晚,如霰历经过许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轻松。
他不禁想,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长久留在身侧?
他倚着窗棂,双眸微睐,看向庭院中那抹为他舞剑的玄影,枝头垂棠吹落,坠到指间,被他挟住摩挲许久。
第112章
林斐然舞了一晚的剑。
这并非夸词, 而是事实。
她之所以兴起,是因为弟子剑失而复得,心中怀念, 且又抱有回馈之意,这才与剑共舞。
第一次回剑入鞘时, 她心中激荡起伏,十分畅快。
彼时如霰正斜倚窗台, 低眉看来, 面上兴味正浓,一双翠眸中染上一丝墨色,如月下静海。
他双手后撑, 搭着二郎腿, 语调微扬。
“再来一次,我还想看。”
林斐然脚步一顿, 不由得抬眸看去,于是对上那双直白看来, 毫不转移的眼。
她嘴唇微张, 想要说些什么, 但想到剑为他舞,自己也未完全尽兴,继续舞上一段也未尝不可。
她点头:“好。”
林斐然再度拔剑出鞘,只是这次换了剑法,练的是更为飘渺的云山剑。
身如扶风,步似飘絮,轻灵无比。
如霰扬眉看来,目中尽是满意。
谁知练至一半,身旁忽然出现两道虚影, 其中一位正是好几日未曾出现的师祖,另一位则披帛着履,发丝高盘,但面容模糊。
她手中也持着一柄长剑,轻柔中自有一股如竹般的韧劲。
师祖转头看向窗台,又回眼看她,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了然,却又对她道。
“你年纪尚小,以后还有得选,莫要先吊死在一棵树上。”
林斐然手中剑风顿时一松,脚下趔趄,弟子剑猛地刺入一株银杏,震得黄叶飒飒飘落,铺了满肩。
如霰不由得打趣:“小英雄,怎么脚滑了?”
师祖闻言看她,目露好奇,也跟着开口:“他怎么叫你小英雄?难道你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英雄事迹?”
两人的话,一句从左耳进,一句从右耳进,避无可避,林斐然却都无法辩解,心中更是羞赧,顿时从脖颈红到耳尖。
她看向窗台处,飞快地说了一句:“脚滑就是脚滑!”
她旋身到庭院中,不顾如霰的笑声,剑舞得更快,不想两人和她多说一句。
“原来是我看走眼,你并无此意。”
师祖咋舌摇头,随后又指向另外那抹虚影。
“这位便是创出云山剑法的剑者,她也留了一抹虚影在铁契丹书中,不如与她同练。”
她立即侧目看去,那抹虚影忽然动了起来。
臂间披帛飘荡,足下长裙迆地,却都不挡其势,身姿一动,恰似云山雾绕,极近朦胧。
林斐然茅塞顿开。
与这位剑者相比,她的剑要快上三分,便失了那股巧劲,形似而意不足。
心随意动间,她提剑上前,与这位前辈一道出剑,大概十招下来,她的身法便与先前完全不同。
如霰虽然不用剑,但这身法与招式间的差别,他看得出来。
就像是忽然间开悟一般,有些奇怪。
他的视线终于从林斐然身上移到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想来,是他无法看见的东西。
即便现在灵力暴动,有些虚弱,他却仍是一位神游境的修士。
连他都看不见的,也只有圣灵了。
只是跟在她身侧的,会是哪一位?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如霰心中本在盘算,但在见到林斐然那认真的神情时,又不免觉得自己多思。
眼下,她心中只有解开母亲死亡真相一事,哪里顾得上其他。
思索之余,他再度垂眼看去,这般月下花景,闲人舞剑,却有人横亘其中,心中不免升起些淡淡的不悦。
那厢,林斐然又练得一手云山剑,只觉得极为通畅,便立即跑到窗下:“尊主,方才我练得如何!”
她双眼明亮,面有喜意,额角又沁着薄汗,就这么直勾勾看过来,如霰心中那点郁气顿时散个一干二净。
意识到时,他自己都笑了一声,颇觉荒谬。
窗下之人还等着他的回答,他只好道:“练得很好。”
这倒不是在敷衍她。
眼见林斐然又将长剑入鞘,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又启唇。
“我还想看。”
林斐然的笑容凝在唇角,她再度仰头看去:“真的吗?”
如霰点头,又抱臂倚着窗棂:“自然是真的。”
林斐然轻吐口气,弟子剑再度出鞘,点头:“好。”
第三种剑法再起,师祖看得连连咋舌,又立即唤出另一道身影,带她同练。
林斐然平日练剑便要花上两个时辰,这种强度对她而言并不算吃力,但练剑与学剑不同,学剑显然更费精力。
在如霰的“我还想看”与师祖的拊掌中,她就这样练了大半夜,等到天色将明时才堪堪罢手。
修士的体质与常人不同,不动用灵力,练上一晚剑并无大碍,只是会显得有些颓靡。
但林斐然不同。
每每听到如霰那句“我还想看”时,就仿佛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气力,剑法一套接一套,看得他兴味十足。
故而此时她精神大好,但体力不足。
待到日出之时,她终于收剑,不顾师祖震惊的视线,兀自走到窗下,抬头道。
“尊主,你面上异纹退了。”
如霰扫过手背,纠正道:“是暂时消退。”
“那也是退了——”
林斐然将弟子剑收回,定定看了他几息,双手忽然抬起,飞快结印,如霰顿时觉得腿上一紧,不禁闷哼一声——
“舞了一晚剑的疲累,你也该体味一下!”
语罢,她蹿到门边,背上伞剑,飞一般跑走,不敢回头看一眼。
如霰低头看去,原是那枚腿环收紧,勒出一道凹陷。
再抬头看去时,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宫宇间。
他不由失笑,扬眉道。
“体味什么?连做坏事都不会。”
……
林斐然逃一般跑回住处,简单洗漱过后,浅浅补了一觉,直至午时才悠然转醒。
醒神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芥子袋中拿出铁契丹书,一一翻过,书页间绘有的剑者修士便也跃然眼前。
他们或目视前方,或举剑起舞,神情各异,但都凝着一股正气,绝不像尾页那人一般,懒懒躺下,手中执着一根钓竿,全然不顾身上墨色浅淡。
他回眸看了林斐然一眼,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笑容,对她略略颔首,动作却全然不似那般正经。
林斐然微微叹气,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块墨锭,正是沈期从谷中挖出赠她的。
“师祖,我看你掉色许多,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的神灵又浅淡几分?这块墨能不能补足?”
细笔勾勒出的师祖坐起身,手中钓竿微微晃动,竟像是钓上了墨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笑着感慨。
“若是再淡上三分,我怕是连这本铁契丹书都出不去了。你再用墨补一补——”
他站起身,将鱼钩提起:“补一补这池里的鱼,来来回回也就这一尾,我都不忍心钓它了,还有这筐中的饵料,也增补一些。”
这是哪里来的打窝仙人。
林斐然叹息一声,磨墨蘸笔:“师祖,画鱼没问题,只是这墨到底能不能补你的神灵?”
师祖抱着钓竿,开口道:“能补,但我终究是一抹魂灵,只有浓墨便少了几分气机,还需佐上几滴生血——”
林斐然二话不说,割破指尖,滴了几滴进去:“够吗?”
师祖一顿,又道:“够了。”
林斐然以笔蘸墨,笔尖慢慢顺着师祖身形勾勒起来,原本浅淡的线条也变得浓稠。
她道:“师祖先前说过,要开启铁契丹书,须得先寻一物,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朝圣谷事了之后会告诉我,现在正是时候。”
铁契丹书是一本石书,虽能翻开,其上却只有列位剑者修士的身影。
但那日师祖曾告诉她,这本石书其实原本有字。
师祖没想到她还记得此事,双唇含笑,随后背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袍角:“在衣上补些花纹罢,没想到化作圣灵了,也有新衣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