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道:“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册子,本是用来记上一些行侠仗义之举,先前不少人都在上面留了名,我想……”
“我知道。”如霰将书册推到她手边,“我也告诉过你,我的名姓奇特,若是落到上面,待我殒命那日,这整本册子都会一同烧尽,届时你心血不存,难免不会怪我。”
林斐然还是第一次听到后面的缘由。
“我不会怪你。”
她又将册子推了回去。
如霰仍旧没有答应,他反倒像是欣赏一般,前前后后翻过,最终停在第一页。
第一页上写有林斐然三字。
如霰细细看过,启唇问道:“为何这么想要落下我的名字?我们已经结过契了。”
“这不一样。”林斐然开口解释,“结契是你向我定契,是你请求我帮你,但写在手札上是我的心意,是我自己想要帮你,而你愿意答应。”
话说得直白,这其中差别也极其微妙,但如霰偏偏就体味出来。
他垂下眼睫,却移了话题:“先前便见过这个名字,还以为是落款,现在才发现,你自己也按了印,为什么?”
林斐然探身去看,这才开口解释:“因为我帮助的第一个人,是我自己。”
话外之意,已无需多言。
如霰有些意外,他转眼看向林斐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他怔愣片刻,随后低眉一笑,将手札合拢,递回给她。
“所以,更不能落我的名字,以后不要再提。”
林斐然微微叹气,略显遗憾地将手札收回:“尊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如霰颔首,示意她开口。
林斐然凑近一些,小声问道:“尊主,青竹是什么时候做的使臣?他以前经常待在妖界吗?”
如霰双眸微睐,指尖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问这个做什么?”
林斐然没有过多解释,她总不可能说自己怀疑青竹的身份,未免有离间之嫌。
“只是对他有些好奇。”
“唔——原来是好奇。”
如霰沉吟一声。
“他很早便入我麾下,成了使臣,在我将他派去人界之前,他几乎是日日都待在妖都。
除此之外,对他还有什么好奇之处么——斐然。”
如霰从未这样叫她。
他要么是直呼林斐然三字,要么是喊出那个她从未听懂的称谓,如此开口,倒像是在揶揄。
林斐然不由得想起青竹便是这般叫她的,难道他们先前的那番对话,如霰其实已经知晓?
“只是与青竹认识不久,所以对他的来历有些好奇,没有其他想问的。”
她看向如霰,答谢道:“今夜多谢尊主答疑,时候不早,就不打扰了。”
如霰略略点头,并不做挽留:“快到秋末,下月中旬你再来寻我,我为你除咒。”
林斐然闻言,再次行过道礼,随后关门离去。
见她走后,如霰单手支颐,望向窗外秋池,另一只手却点在半冷的茶水中缓缓摩挲。
片刻后,指尖抽出,他仍旧看着窗外,指腹却在桌上缓缓移动起来。
水痕拖曳,很快便交错成“如霰”二字。
他的手一顿,垂目扫过,默然几息后,又将其抹去。
那本手札 ,她还给自己留出了第二页,确实有心,但,写不上便写不上罢……
第116章
林斐然顶着夜风, 极其轻快地回到房内,甫一坐下,她便双手结印, 于是一副浩瀚星图便出现在掌中。
在回信之时,她尚且留了个心眼, 用的并非普通信笺,而是母亲留给她的堪舆图纸。
她幼时似乎走失过, 母亲这才将此类舆图做出。
纸上其实附有阵法, 若是走失,便可用这张图纸寻到回家的路。
若做舆图,它便只有堪舆之用, 若折纸化鸟, 用于传信,它便可以定位。
林斐然看向星图, 图中山川尽有,云雾成鸾, 但更为清晰的, 是那粒粒闪烁的星子, 繁星之间,两只瘦鸟已经抵达无尽海,正向北飞去。
它们速度极快,齐头并进,飞出南瓶洲的地界,却仍旧没有分道之意。
看到此处,林斐然心中忽而划过一抹诧异。
其中一只是给蓟常英的,若他此刻在道和宫,则必然在中州, 故而信鸟由南向北,并无不妥。
可沈期的又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太学府就在南瓶洲内,即便是他们还在春城,那信鸟也该向东而去,又为何向北?
林斐然原本对沈期并无疑心,只是顺手用上这舆图……
罢了,或许沈期此时正在南瓶洲以北游玩,又或者是下山行走,他在北或是在南,于她而言其实并无差别。
她打断思绪,继续看向另外一只。
约莫过了一刻钟,信鸟终于飞至洛阳城,人妖两界昼夜颠倒,故而此时洛阳城一片明亮。
它穿过云层,向满山雪光落去,飞入其中一处稍显偏远,并不显眼的屋子。
那是蓟常英的居所。
未免有人察觉,林斐然立即变换结印,于是纸上阵法渐渐淡去,直至信鸟落至窗台,轻叩窗扉,便模糊见得一只手推开轩窗。
他将信鸟接过,唇边含笑,声音一如既往朗润松柔。
“师妹的回信——卫师弟,你还没收到么?”
他将信鸟拢入手中,回身看去,在法阵彻底消散之前,林斐然看到一片淡蓝衣袍。
……
看来师兄也一直待在道和宫。
略过那片袍角,林斐然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她长长舒了口气,回身倒在床榻中。
临睡前,她闻了闻抹过清膏的乌发,一阵清明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叫人通体舒畅,心弦松弛。
不愧是如霰选的香。
心中感慨着,林斐然拥被睡去。
“师弟,你睡着了不成?”
蓟常英坐到桌旁,并未将手中信鸟放下,而是抬眼看向卫常在,眼带笑意。
卫常在默然看他,以沉默作答。
蓟常英打趣道:“抱歉抱歉,你今日早早便来寻我,方才又不见答音,便以为你睡了,转身一见,才知你‘神采飞扬’。”
神采飞扬这个词,无论如何都用不到卫常在身上。
只是用者有意,听者却无心。
卫常在向来心境平稳,无有羞耻之心,更不会在意别人的评判,有人骂他衣冠禽兽,或是赞他冰雪之姿,他通通是过耳不过心,听过便算。
所以,他只是半垂眼睫,简单答上一句:“师兄说笑了。”
蓟常英向来知道他的脾气,便低眉抚着掌中信鸟,罕见地没有翻页。
“师弟还未回答,上次见你送出一只无翼鸟,除却师妹外,想来无人再能收到,怎么,你至今还未收到回信?”
卫常在目光静然,却又极为轻快地扫过他掌中之物,淡声道:“我早于师兄收到,只是信笺私密,何必招摇。”
言罢,一只单薄的信鸟从他掌间晃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今日来寻师兄,不是为信鸟一事。”
蓟常英目力不差,自然也看到了,他将视线转到卫常在面上。
“是破境一事吗?”
张春和先前便有提过,所以他现在并不意外,卫常在向来心无旁骛,专于修行。
“不是。”心无旁骛之人摇了摇头,“我想问一问师兄,无尽海关闭已久,除却守界人谢看花外,要如何进入妖界?”
蓟常英有些意外:“你去妖界做什么?”
卫常在不遮不掩,十分坦荡:“心中有些迷障罢了,去了妖界,破去迷障,我便能踏入自在境。”
蓟常英身子微微挺直,容色微敛:“你与妖界之人向来没有牵连,如何会有迷障?你所谓的破去迷障……莫非是要抹去师妹?”
如今他二人都知晓,林斐然就在妖界。
卫常在眉心微蹙:“我与她是同道之人,又如何会成为彼此迷障?”
他并未过多解释:“师兄见多识广,可知入界之法?”
大战过后,两界各自封闭已久,若要往来,便得有相应的文碟,又或者是像上次那般,请谢看花为你开上一道门。
无论哪个,如今对他而言都无可能。
蓟常英略作思索,并未敷衍:“入界之法不是没有,两界中时常有来往商队,若是给钱,他们也愿意让你同行,但不会给你身份牌,故而有些危险。
不少人在偷渡时都会被卷入无尽海中,那里无法行灵,十分容易丧命。
再或者是寻到一个妖族人,他们回界并不困难,捎上你不是问题,只是这样乐于助人的妖族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