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也十分惊讶,牡丹原本就是灌丛,又十分难养,能长成一人高的花树便已经算作花中之王,像这般两人高的,她还从未见过。
但转念一想,灵花一族的族长,又被称作锦绣王,其人正是牡丹一脉,能够养出这样的花,也不足为奇。
明月仔细打量,又掐指一算:“像这样大的花树,至少有百年之久,妖族寿数悠长,自然有耐心养出。我倒是真的想买些花种回去了。”
林斐然看向那树金丝贯顶,心绪微动,又道:“不知这里有没有梅树,若是有,我倒是也想买一株。”
说话间,水廊上又响起脚步声,两人回头看去,正是那小童疾步而来。
“族长说了,请二位入内。”
林斐然与明月没再犹豫,立即跟随而上。
此处与其说是一座水榭,不如说是水中飞阁,顶楼处轻纱环绕,群花簇拥,两人随着小童足足爬了五层楼才踏上高阁,见到斜倚窗边之人。
她穿着一身烟紫罗裙,乌发上斜插三枚花簪,纤腰半露,腰上绘着一朵乌紫牡丹,尤为惑人。
听到声响,她并未回头,只笑道。
“终于来了。”
她叩了叩窗,几乎是眨眼间,一片极为宽阔的六角法阵从足底浮现,阵中灵线交叉四起,径直将二人围困其中。
林斐然心中一凛,足下无法挣脱之时,当即结印捻诀,掌中光芒浮现,却又在片刻后沁入缠绕在身的灵线中,被它吸食殆尽!
只是顿了一瞬,她并未慌乱,而是当即紧握双手,周身灵气倒灌,一抹白色雷光便从臂上逸出,但还未待灵暴炸裂,便又被灵线吸入,消失无踪。
“没用的,这叫锁灵阵,不论使出怎样的术法,只要你境界没有我高,都无法挣脱而出,除非你将这个阵解了。”
锦绣王回过头,轻然看向明月。
“好大的胆子,帖子发给你,你就敢来,是因为有鲛人王给你撑腰?”
明月起初有些慌乱,但看了林斐然一眼后,又强行镇定下来,本来已经的平复的心绪,却又在见到锦绣王的面容时骤然一跳!
她张大双目,声音微颤,忍不住出声道:“是你!”
“哦?”锦绣王神色意外,缓缓走近,挑眉道,“认得我?”
明月仔细看过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认错了人,二人神似,容貌约莫有五分像,只是那人向来是慈爱与温柔的,绝不会出现这般倨傲的目光。
但为何会如此相像?
明月心中难免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她收回目光,硬着头皮将躁动的心绪压下:“一时恍惚而已。我二人诚心来买花种,却不知犯了何事,要劳累锦绣王出手?”
锦绣王上前抬起明月的下颌,仔细打量:“我看起来很蠢吗?你一定见过我,或者说,见过与我相像的人。有意思,本来是想抓一只小老鼠——”
她侧目看了林斐然一眼,随后才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明月面上的震惊不似作伪。
林斐然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心中不由得暗忖,这样讶异定然是误以为见到了熟人,可她从小在宫中长大,接触之人屈指可数,能让她这般惊异……
林斐然眼中忽然闪过一张面容,她亦觉得惊诧,视线再度落到锦绣王面容之上,细细描摹起来。
“盯着我做什么?这位人族小使臣,你也见过我不成?”锦绣王眸光一转,重重落到林斐然身上,如有实质。
林斐然摇头:“未曾见过,只是不知锦绣王为何动手,有些疑惑罢了。”
“你倒是冷静。”
锦绣王嗤笑一声,随即抬起右手,指间挟着一张烧去半边的信笺,正是林斐然先前留下的舆图纸。
“数日前,我接到一封来自老友的信件,信中所写并无异常,我也未曾起疑,只是那时恰巧有法宝在手,察觉出异样,这才寻到纸上隐藏的阵纹。
这样的法阵,大多是寻人所用,所以我想看看,是谁敢用这样大胆的法子追踪,此后不久,我便收到了这位的拜帖,于是请君入瓮——请到了你们。”
她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梭巡,随后定在林斐然身上:“使臣大人寻我,难道是有事相求?”
闻言,林斐然也不再拐弯抹角,她直直看向眼前之人:“锦绣王看过信中内容,今日又见到我,难道不知我为何而来?不知灵花一族中,可有擅长法阵之人?”
锦绣王抱臂看她:“倒是直白,那我也坦率地告诉你,灵花一族中,只有我一人算得上擅长。你身上存有封印,又向琦玉打听艮乾圣者的徒弟,不就是想找我给你解印吗?”
林斐然略略垂眸,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锦绣王原名飞霜,并无白字,故而从一开始便没想过她会是那名白姓弟子,可此时足下法阵并不作假,她亦是琦玉好友……
思索片刻,她还是摇了头:“不,我要找的是艮乾圣者的徒弟,但你不是。”
锦绣王扬眉:“何以见得?”
林斐然只说了一句:“琦玉族长寡言少语,不善与人交谈,以你的性情,不会有耐心教她法阵。”
锦绣王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她噙着笑看向林斐然,却并未强词夺理:“我的确不是,不过——”
她走上前来,抽出腰间别着的一只牡丹,单手结印,花瓣簌簌落下,一片接一片,随即在空中连出一个极为复杂的法阵。
“这是你身上的封印,当今世间,唯有我一人可解,就算是那位圣者的徒弟也做不到。”
她的目光转向明月,凉声道:“我说的对吗,洛阳城来的人族?”
明月目光一顿,眉头不可自抑地蹙起,她看向锦绣王:“我不认识什么圣者的徒弟。”
“不认识?不论你是侍从还是公主,只要长在宫里,定然从小在她膝下承欢,如何会不认识?她可是你们最为崇敬的圣宫娘娘,也是我最聪慧的阿姐。”
飞阁中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穿梭而过的风声。
明月看着她的面容,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圣宫娘娘是人族,若她是妖族,父皇与丁仪大人绝不可能留她在宫中!”
锦绣王笑而不语,林斐然看向明月,问出最为关键的那个问题:“世间并无圣宫娘娘的名姓流出,你可知她的真名?”
明月站在法阵中,双手紧握侧裙,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道:“知道,她曾经抱着我读诗时,告诉过我,她叫做白露。”
林斐然听到这两个字,蓦然回想起传声玉令的开启法诀——湛湛白露,悠悠我心。
原来白姓弟子的答案,她早就知晓。
这是人皇命人打造的灵宝,如此直白,如此不讳,但她从未将二者联想在一处,以至于一叶障目。
锦绣王坐回案边,靠上椅背:“我们妖族并无姓氏,你说白姓弟子便是大错特错,这个名字,不过是她喜欢沾染露水的牡丹,一时兴起而取。”
圣宫娘娘与锦绣王的关系,只看面容便能猜出大概,明月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终于大悟,不禁喃喃道:“原来她是妖族,难怪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难怪洛阳城中的牡丹四季不败,难怪父皇不允许种植其它花种,只留牡丹……”
锦绣王抬腿搭上桌案,腰上绘出的紫牡丹微微闭合,神情悠闲,并不理会明月的自语,她并指一旋,悬浮空中的花瓣法阵顿时分成内外两圆。
“琦玉应当告诉过你,这道封印分为内外两层。内里法阵,一看就是白露的手笔,她喜欢用这样温吞的结阵之法,外面那层便是别人增补的,是谁我倒是看不出来,但手法不错。
这样繁杂的阵法,世上唯有两人可解。
一个是我,一个是她。
且不说她是否愿意为你解阵,单凭她如今境界,即便是想,也有心无力,去了人界后,她变弱太多。”
林斐然垂眸思索,并未言语,一旁的明月再支撑不住,索性坐到地上。
她只是想帮林斐然一个忙,这才来到井阳坡,谁能料到竟会得知如此大的秘密,若是叫朝臣知晓,定然要上下大乱,她不得不坐下缓缓。
一旁的林斐然有了思绪,抬眸道:“原来你与琦玉、圣宫娘娘并非同道之人,今日这招请君入瓮,不知所为何事?”
如果圣宫娘娘的身份能够如此轻易告知,那么琦玉没有理由向她隐瞒,更不会任由锦绣王做出此等举动。
林斐然推测,这位锦绣王最多是琦玉与圣宫娘娘之间的信使,只是,她眼下做了一件另外两人都不知晓的事。
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林斐然倒是有些好奇,对面之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