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收回手,在他腰后三处点过,暂时遏制丹丸倒吸,认真道。
“无法施用,便从我这里取。”
她抬起手,掌心一旋,阴阳鱼便破眶而出,跃入其中。
“你我二人结有役妖敕令,只是身份倒转,是妖役人。你作为契主,可以从我这里抽取灵力。”
今时的役妖敕令经前人改过数次,虽不像古时那般霸道,但仍旧留有不少被人称作糟粕的效用。
调取灵力便是其中之一。
古时的役妖敕令,抽调灵力只凭人主心意,想用便用,妖族无法反抗,但如今的却需要另一方应允。
如霰略略歪头看她:“任我调取?不怕我把你抽干?”
林斐然并不在意,目光清然:“你曾经说过,我的灵脉与常人不同,如山谷幽深,只是难以留存灵力,反正都要散去大半,不如调给你炼化丹丸。”
如霰眼神微暗,由盘坐之姿变为跪坐,俯身摩挲着她的后颈,轻声问道:“抽调灵力绝非小事,你知道要如何‘应允’吗?”
林斐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曾在书上看过。”
四周诡异的咒言游离,偶尔掠过的浮光洒在二人眉眼间,颇为光怪陆离。
对于修士而言,灵力等同于身体的一部分,将它交出,便需要全然的信任与甘心,林斐然原本以为只要心中信任即可,但在见到书中描写之时,也不免有些纳罕。
她怀疑过那不是一本正经书。
但只有这本书写出“应允”,眼下事态紧急,自然早做早好,容不得其他尝试。
于是她僵硬地坐正,在如霰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中,执起他的手,倾身而去。
霎时间,黑发垂下,几乎将她整张脸掩藏其中,只露出半截薄红耳廓,片刻后——
手背触上小片淡热与柔软。
林斐然搞不清楚为何“应允”要吻手背,总觉得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登徒子风味。
她抬起双眸,一边捏紧衣袖在他手背上擦拭,一边开口说出书中那句。
“我愿将灵力借出。”
下一刻,只见食指处延伸出一条细不可察的灵线,穿过她的黑鱼,又引入白鱼,交汇出阴阳太极之形,最后才连入如霰指尖。
“当真有用!”
林斐然眼中带上喜意,抬头看去,却蓦然撞入一片氤氲浓热的苍翠。
如霰正垂眸看她,眸中似乎蒙有一层薄淡的雾气,眼尾微红,靡艳之色,在他面上却又显得十分坦荡。
他并不介意她看见这副神情。
细嗅之下,周遭冷香更甚,如同铺天盖地的雪与梅压来,试图将她倾覆其中,甚至有些令人发晕。
林斐然下意识将手放开,却又立即被他扣住手腕,两相对视之下,她正要开口,却见他只是收回视线,喉口微动,轻声道。
“躲什么,为你诊脉罢了。”
“你体质向来不错,服过药后,已然好得七七八八。”
“你是要在这里陪我,还是出去?”
林斐然飞快起身,点头道:“我自然是出去拖延时间。”
如霰并不意外,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不轻不重抚过手背。
那里被林斐然擦拭过,虽然用力不大,但仍旧铺开些许红痕,像是涂了半片胭脂。
“青平王在位已久,修行的《七神录》十分古怪,你们之中,唯有平安境界与他相当,但她太讲规矩,或许会吃亏。
你们不必硬拼,若确有突发之事,不必顾及丹丸炼化之事,尽管告知我。”
“我明白。”
林斐然点头,正走到界门处,便又听到他的话语传来。
“下一次便不用擦了,你力气实在太重。”
林斐然脚下趔趄,只含糊道了声歉,随即便飞一般赶向城门处。
她实在有些捉摸不清。
不论何事,如霰都做得十分坦然,他是天然的上位者,手下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出于维护自己尊严之意,他愿意将众人纳入麾下保护,但无人可以随意僭越。
保护的麾下自然也囊括她。
但她要特殊一些。
她与他姑且算作旧相识,听他所言,当初二人合力才活下来,如此说来,她与他还算有点恩情。
再加上她是他钦点的剑,是为他入谷寻药之人,有役妖敕令在手,对他而言,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无害,愿意多加亲近也正常。
林斐然以前从未多想,有些举动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当入乡随俗,并未细思深究,再加上她对于情事原本就有些迟钝,是以当时只一心在朝圣谷中大闯。
直至上次在苦海池中,在他最为虚弱之时,他却做出了那番举动,她再过迟钝,也察觉出些许不对。
平心而论,对于其他人,他绝不会如此。
可她仍旧有些琢磨不清。
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需要被磨砺的剑、应当被关怀的雏鸟、可以靠近,有些讨喜的无害之人,亦或是其他?
……
那他呢?
他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与卫常在在一起前,她花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对他萌发出不一样的感情,可如霰呢?
林斐然心中一时没有答案。
穿过层层叠加的咒文,即将靠近城门处,只听到那里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林斐然当即收敛心神,加速而去,一跃落至城墙之上。
“尊主那边暂时无恙,大抵还需要一些时间,如今局势如何?”
她向身旁的荀飞飞及青竹问道。
荀飞飞双眉紧锁,只摇头道:“平安赢不了他。”
“为何如此笃定……”
林斐然转目看去,声音一噤,竟发现二人身形微软,暗自撑在墙沿,额角带着薄汗。
“你们怎么了?”
荀飞飞抿唇看向她:“这符文对我们也有影响,竟有灵力滞缓之兆,结印捻诀也十分困难,你没有感觉?”
林斐然抬手结印,又望向半空,看向那些咒文:“并无异样。”
“境界不如我们的,都快卸力在地……”青竹唇色略白,向林斐然靠近几分,步伐踉跄,“或许,这些符文只针对妖族。”
“小心!”
林斐然立即扶住他,随即垂目看去,高墙之下,远远围观的妖族人大多躺倒在地,面色浮白。
碧磬也靠在琦玉身旁,长弓只虚虚握住,见她看去,有气无力地扬起一个淡笑。
林斐然眼皮一跳,立即向下看去,平安独自撑在阵中,看似并无异样,但林斐然曾与她学艺,又岂能看不出个中差别。
她眉头微拧,目光缓缓落到青平王身上。
青竹与她离得极近,几乎不需费力,便能闻到那阵令人难以忽视的冷梅香。
于是他目光微动,侧首看去,恰巧见到一缕灵线自她指尖而出,向更远处蔓延而去。
灵线细如蛛丝,几乎快要消融在日光下,即便细看,常人也难以察觉。
可他偏偏对此十分熟悉。
熟悉到令他无法忽视。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静,默然看向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师妹。
她……与谁结契了吗?
第153章
青竹, 或是说蓟常英,一双墨眸中波澜微泛,扫过林斐然扶在身侧的手, 扫过她微凝的神色,扫过她专注的眉眼。
鼻尖仍旧梅香幽隐, 已然在无声昭示她方才去往何处。
他的目光顺着灵线向后移去,落于行止宫中某处大殿。
几乎无需费神, 便能推出与她结契之人是谁, 但这又怎么可能?
依如霰的秉性,怎么可能愿意同他人结下役妖敕令?
更何况,林斐然与如霰, 不论谁是契主, 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是吃亏的那方, 她又是否有所察觉?
可事实就在眼前,不得不信, 他们又出于何等缘由结契?
心中疑窦丛生, 向来温和含笑的双目敛下, 握住林斐然的手微微用力,神思中一瞬掠过许多推测,却又很快被他推翻。
此事意外,全然超出设想,他必须找个时机将缘由问出。
心绪浮动之时,林斐然已经将他扶稳放手,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望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这不同以往的神情。
城墙之下,与平安相斗之人并非青平王, 而是一个身形巨硕,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烙有不少歪斜的疤痕,胸前挂着一串檀香佛珠,每一粒都如拳头大小,足有一百零八颗。
“那是巨熊一族的族长,普陀王。”
青竹看过她神色,眸光微动,一手扶上她的右肩,借力撑住身形,为她温声解惑。
“你与旋真方才回城之时,只埋头往里冲,便没注意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