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她即将被选为太徽清雨的亲传弟子,譬如蓟常英对她多加关照,门内考核前会为她开小灶,这才让她名列前茅,譬如她进步神速,是因为有卫常在陪同练剑。
与此同时,他恰恰靠着这些风言风语,与众人统一阵营,打成一片。
在那之后,卫常在照猫画虎,将人绑到她面前,让他痛哭流涕,对着自己道歉,后来,她便没有再见过他,只听其他人说,他下山了。
如霰闻言竟然轻笑一声,却并未转头,只是不急不缓走到旋真、碧磬二人身旁,垂眸为他们悬丝复诊,唇畔微扬。
“问她不如问我,以她的性子,当然是以本尊为先,我想如何,便如何。”
他这才抬眼,直直向卫常在看去。
“这种纵容之感,你应当深有体会才对。”
卫常在眸光一颤,复又想起那团亮于崖顶的火焰,它只是静静地、恒久地在那里等待,从不催促,只要抬头、只要伸出手,便能见到她的身影,握住她的掌心。
……
唯有此物,能无声在他寂冷的眼底燃烧蔓延,灼灼不灭。
碧磬旋真互看一眼,虽然不大清楚此间的唇枪舌剑,但二人坐在屋中,几乎不敢说话,只双手捏着叶子戏,充作木偶。
正是紧绷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不急不缓,伴着一阵汤匙轻碰的声响。
众人回首看去,只见青竹端着一方木质托盘进屋,神色和煦,见到屋中几人时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化为眼中的笑意。
“哎呀,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他向如霰颔首,行了个道礼后,这才看向林斐然,笑道:“斐然小友也来了?先前旋真碧磬说饿了,我便去做了些雪荔羹,要不要来尝一些?”
如此开口,全然没将卫常在放在眼中。
林斐然捧着手中册子,一时无言。
她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参童子匆匆跑进屋中,慌乱中还撞上青竹,震得他手中瓷碗叮当作响。
林斐然深吸口气,心中莫名有种预感,于是开口道:“让我猜猜,你是来找我的?”
那参童子忙不迭点头,举起手中的芥子袋:“方才灵花一族遣人相告,说是恭贺斐然大人扭转乾坤,一日破两境,先前那枝寒蝉梅便作谢礼相赠,万不敢榨干大人的私库,玉币如数奉还!
若大人还想取梅赠人,自可去往南部,他们还可赠出一枝!”
屋中几人立即转眼看向林斐然。
第162章
可惜林斐然并未意识到此间风月。
她上前两步, 接过芥子袋,打开粗略数了数,差不多是她当初购下第二枝寒蝉梅的数额。
锦绣王并非是个欺软怕硬之人, 况且攻城之战中,灵花一族并未参与, 就算她一夜之间到了归真境,成了圣人, 也实在与他们无关。
又怎么会为此退还大半钱财, 甚至愿意向她赠出第三枝寒蝉梅?
林斐然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在众人紧盯着的视线中,她抬起手,落到了匆匆赶来的参童子头上。
“除了这些外, 让你传话之人可还给了其他东西?”
那参童子忙不迭点头:“他们说, 芥子袋中有一封信,但要特殊的解法才能打开。”
林斐然立即翻找起来, 果真在堆积的玉币中找出一封封好的书信,只是上面空空落落, 没有署名。
她疑惑道:“什么特殊的解法?”
参童子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来人只告诉我, 这是一封故人信。”
故人?
林斐然实在想不出是谁,又不好一直叫参童子在此等候,她道过谢,将送参童子出门,这才回身进屋。
一转眼,便对上数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林斐然一一看过,最后与如霰四目相对。
他已然给二人复诊过,又施了针,视线便悠然落到林斐然身上, 见她看向自己后,便扬了唇,移开视线,屈指叩了叩案几,在一旁配药的参童子立即给他送上净布拭手。
林斐然眨了眨眼,她想,如霰进门这么久,竟然没有叫她。
若是平日,他早就自己搭腿坐在桌上,一边给二人复诊,一边让她试着配药、学习药理,间或加上几句打趣之言。
是因为屋中人多,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吗?
好像从他同意救下卫常在起,自己就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叮当——”
一片寂静中,青竹率先收回目光,将手中端抬的雪荔羹放到桌上,撞出一片脆响。
他拿出一块绢布,拭去荡出的白汁,声音不急不缓。
“寒蝉梅?这倒是有所耳闻,似乎是当年从道和宫移栽而来的灵植,如今天下只此一株,灵花一族向来视若珍宝,竟然愿意相赠,其心也诚。
能得一枝,当真是机缘上佳。”
对林斐然而言,梅花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都各有掂量,更何况这寒蝉梅原本来自道和宫。
林斐然这才收回视线,转眼看去。
她先前便有感于寒蝉梅之珍贵,但再珍贵的东西,只要能够用钱财换来,便算不得绝无仅有。
只是听青竹这语气,好似对此颇有兴趣。
她沉默片刻,认真问道:“虽然几乎花了我所有钱财,才买到两枝寒蝉梅,但这也算机缘?”
青竹刚要开口,便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截住。
“算不上!”
碧磬立即开口,语气颇为欣喜。
她全然看不懂四周汹涌的暗潮,对于众人忽然的沉默也不明所以,只莫名觉得自己与旋真被排除在外,浑身不自在。
如今听林斐然提起钱财之事,作为在场唯二的大财主,她终于有机会插上一嘴!
“族老说过,钱能买到一切,除了命与机缘。”
旋真忽然想起什么,将碧磬按回,恍然低声道:“你忘呐?青竹一直对寒蝉梅很感兴趣,找了许多年,却总是错过,对他来说,这就是机缘呐!”
声音虽小,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旋真见碧磬神色迷茫,他提醒道:“五六年前,他曾经问过我们,如何能取到寒蝉梅,只是我们不大去南部,不知晓取梅的法子。
后来,他还偷偷潜入过,只是一时不慎,在锦绣王的迷阵中绕了三日才出来。”
提起困阵三日之事,碧磬才终于想起过往:“确有此事,那好像还是青竹第一次栽跟头。”
青竹也在寻梅?
林斐然侧目看去,只对上他坦然的神色,他笑道:“我向来爱收集天下珍奇之物,寒蝉梅也在其列,但总是憾然错过。”
卫常在目光微动,盯着林斐然的视线终于挪移半寸,落到青竹身上,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浮现起一点淡淡的不喜。
青竹的形容、举止并不似记忆中的任何一人,但落到林斐然身上的目光,竟然有些熟悉。
正在他思索之时,青竹忽然开口,双目含笑道:“我的私库中藏宝众多,却独独缺上这样一枝梅,如今时机正好,不知斐然可愿意与我交换?”
房中药炉还在蒸腾,泛出一阵浅淡的清苦之气,原本为卫常在施针的参童子立即起身,三两步跑到窗边,通风散气。
秋末初冬的凉风吹入,但还未触及周身,林斐然便感到一阵熟悉的寒冷。
“道友莫要强人所难。”
卫常在执起身侧的梅簪,半挽发髻,点漆似的乌瞳直直看去,不退分毫。
就是方才那个垂目看向林斐然眼神,像极了他那个平日里带着笑,实则谁都放不进眼中的师兄。
若不是眼前这人是妖族,他几乎要以为蓟常英卧底在此。
青竹也不介怀,只淡淡看去:“斐然向来心思明澈,直白爽快,我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可以便换,不可以便不换,向来如此,我二人绝不会为此心生芥蒂,又何来强人所难一说。”
他忽然一笑,手中洒金扇半转,遮住薄唇,双眼却弯起:“难不成,这位落魄在此的人族道友,也对这寒蝉梅感兴趣?
——你与斐然是什么关系,她不与我交换,却要理你?”
卫常在目光忽然一滞,下意识看向林斐然。
若是在以前,他几乎可以笃定这支梅花会属于自己,但现在,他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开口。
而林斐然,她只是站在中间,并没有为他说话。
……
他忽然意识到,那抹立在崖顶的火光,不会一直等着他。
林斐然的思绪依旧飘在如霰身上,并未在意这一枝寒蝉梅。
时至此时,他仍旧没有开口,只是倚在窗边,逆着天光,雪浮,静静向这里看来,眸中光彩看不分明。
林斐然垂目片刻,又转身对青竹道:“寒蝉梅虽然珍贵,但对我而言,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我已经有一枝自己的梅花了,如今心愿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