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方才同碧磬他们吃过晚膳了。”
林斐然看他一眼,立即接道,
“不过还是有些饿,再吃一顿不是问题。”
只是动筷到中途,她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尊主,吃完之后,我还是想去见卫常在一面。
如今我心中谜团甚多,对密教也十分好奇,我想知道这咒文背后除了密教之外,还会有谁。
你放心,子时三刻前必然能回来,你今晚想做的事,我会陪同。”
如霰在她旁侧落座,抱臂靠着椅背,惯性搭起腿,神色中还有些刚醒不久的倦意。
“那便去。”
她也有自己的路,对于林斐然的行动,不论好坏,他不会干涉。只要她今日愿意先来告知他就好。
“不过——”他挑眉问道,“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那枝寒蝉梅,你原本打算送谁?”
林斐然动作一顿,余光在他房内扫过,低头吃了半晌,只是摇头。
如霰觉得好笑,视线却不轻不重落到她身上:“那枝寒蝉梅,要么插在我房中,要么留在你手上。”
这话近乎直白,林斐然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头吃起来:“它只是一枝寒蝉梅,放在你房中……或许不大相衬。”
如霰双眸微睐,细细看她,像是在思索她话中之意,但直到林斐然吃完,他也没有再开口。
二人各有所思用完晚膳,林斐然也不再留在此处,准备离开去往药庐,却在半途被夯货咬住袍角。
她回身看去,夯货只是呜咽摇尾,于是她抬眼看向如霰,他仍旧坐在那里,指尖时不时敲响扶手。
与她对视片刻后,如霰似笑非笑看她,抬指轻抚过眼上红痕。
“行止宫中,我有十来处居所,每一间布置各不相同,其中藏宝更是数不胜数,但只有一样东西,不论我去往哪个房间,都要看到。”
林斐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微动。
木雕窗台后方,放有一个青瓷坛,坛中种有几丛晶蓝蒲公英。
那是她从剑境中带回的。
原本只有三株,如今在他的看顾下,已经分出四五丛,十分丰茂。
如霰起身走到窗边,指尖绕着那几朵蒲公英,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虽然定的是子时三刻,但你既然先来找我,那最多给你一个时辰。”
“如果超过呢?”林斐然忍不住开口问,毕竟万事皆有意外。
如霰回首看她,眉目在夕光中模糊:“那本尊只好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那个小道士将你拖这么久。”
……
夜色笼罩,初冬的风已然有些凛冽。
如霰如往常一般倚坐窗台,仍旧穿着一身并不厚重的金白袍,虽是文武袖制式,但两腕都圈有一枚金环。
他扬了扬手中的金锞子,正一颗一颗抛出,夯货顺着他的动作四处蹦跳,一口接一颗,吃得正欢。
差不多后,他将手放下,夯货便立即甩尾凑上去,埋首蹭着他的腿,却又被他提足推开。
“喂过你,该喂花了。”
他信手一抛,十几个金锞子洒出,夯货却没扑去,而是看着他,纵身跃上窗台,在那株蒲公英旁踱步。
如霰看它一眼,有些失笑,随即伸出右手,指尖微动,掌心便裂出一道细痕。
不过片刻,便有艳色流下,如珠玉倾倒般砸上蒲公英,将它们压得东倒西歪。
夯货呜咽一声,如霰却只是笑:“她要呆一些,只知道这花奇特养眼,却没想过为何只生长在满是石碑的剑境。”
只有灵气足够浓郁的血,才能养出这样的花。
“但我很喜欢。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看到一朵花,就想带给我。”
夯货蹲在青瓷旁,歪头看他,随后起身走到他掌心旁,吐舌舔了舔,不过片刻,那抹细痕便愈合如初。
如霰拍了拍它,望向窗外,一抹玄色身影正迅速向此而来。
林斐然见他坐在窗边,索性也不走正门,就势跃上树顶,翻身而下,恰恰落在窗台,带来一阵淡冷的夜风。
她手扶窗棂,半蹲在如霰身前。
“我回来了。”
如霰上下打量她,在袖口处停顿片刻,这才道:“还算准时。问到什么了?”
林斐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手腕:“他现在状态不大好,什么也没问出来。”
如霰垂目,毫不掩饰道:“那他还真是没用。”
林斐然失笑,不再同他提起卫常在,她换了个姿势凑过去:“尊主,今晚要去做什么?”
如霰摸了摸夯货:“自然是去见一见先前那几个小王。”
细腰王几人?林斐然一时有些意外。
如霰站起身,同她一般踏上窗沿。
“既然鏖战的规矩定下,不论输赢,我自然都认。但他们布了符文,还以车轮战的法子比试,这就是坏了规矩,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开。
原本打算昨晚去,但你在昏沉之时总一直拉着我。
既要陪你,还需为你疏通灵脉,暂时也就放过了,但今日空出时间,自然要去讨回来。”
林斐然闻言有些羞赧,撑着窗棂的手收紧,移开视线道:“只带我去吗?平安他们……”
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住。
平安与她伤势差不多,只是她那时恰巧破境,吸纳了不少精纯灵气修补身体,所以今日才能安然无恙,但平安还要调息几天。
而荀飞飞正忙着领人修补外城,旋真和她一道回来时也成功破境,只是双腿负荷过大,还扎着针,近几日只能慢走,无法疾行。
碧磬倒是无碍,但是明日轮到她值勤。
这么一算……
林斐然一顿,开口问道:“要不要叫上青竹?”
如霰歪头看她,随即站起身,金白袍角拂过她的手背。
“他也有事——忘了么?
夜游日时由他钦点随行之人,但是途中出了纰漏,混进来不少密教教徒。他办事不力,理应受罚,只是最近突发之事颇多,这才拖到现在。”
林斐然一怔,不由得想到今日的青竹,以及那碗雪荔羹。
不知为何,这甜羹尝起来有些熟悉,不像其他甜品那样腻味,反而十分清爽。
……这样独特的味道,倒是让她想起一个故人。
如霰低头看她,雪发荡在夜风中:“不过,教训他们是其次,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到时候告诉你——”
他倏而弯唇一笑,看向夜空。
“不是进境了么?这次由你御剑,我看看登高境与问心境的剑修有何区别?”
“我带你去吗?”
林斐然有些惊讶,在他注视中缓缓起身,唇角忍不住翘起。
到底是少年人,一提起御剑与进境,心中便生出些雀跃与自豪,立即将其他事抛之脑后。
她语气轻快道:“与之前相比,当然是更快一些。”
她抬手捻诀,金澜剑铮鸣一声,立即飞身出鞘,稳稳悬于二人身前,剑身比之前更加透亮。
她旋身而上,身法极佳,颇有些炫耀之意,如霰失笑,只抬步踏上,停在林斐然身后,二人相隔咫尺,却又始终没有靠近。
夯货汪了一声,从窗台处飞跃到林斐然身前,迎着夜风,柔软的双耳被吹平。
林斐然将它抱起,问道:“尊主,几人都受了重伤,又怕牵累族群,说不定如今还未回到领地,要如何寻找他们?”
“用这个。”
如霰掌中浮现一张泛黄的浮图,他抬手结印,浮图中便现出一道星海,几条星线延伸而出,在星海中交汇出三点。
他道:“就在这三处。”
林斐然看着这张浮图,不免想起母亲留给她的舆图信纸,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何物?”
“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叫舆图。”如霰看她,“这是荀飞飞找来的,还算好用。”
林斐然暗暗将此记下,便也不再停留,她翻手做诀,带着如霰与夯货一道向星线交汇处而去。
御剑虽快,却也可以一道使用避风诀,两人站在剑上,只是偶尔有风卷过袍角与发尾,放在如霰身上,颇有一些仙人飞渡之意。
……
行到中途,林斐然忍不住回首。
一般人御剑都是立于剑身,也算约定俗成,就像使筷要用右手。
但如霰不同。
他不喜久站,早就弯身坐在剑身之上,甚至还有闲情搭起二郎腿,研读手中舆图,不像在空中,更像是坐在什么软椅上。
林斐然突然觉得让他与自己御剑前行,就像是在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