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常在波澜不惊道:“破境不久,神台不稳,想要寻些清心丹丸,但一直未曾见到师尊,也未收到回信,我便自己去寻了。还望师尊莫要见怪。”
“不过是些丹丸罢了,不算什么大事,这块令牌你拿去,不管多少,尽可取用。”
张春和取出一块令牌给他。
“为师这几日不在殿中,是有其他事要处理,有的弟子不乖,还得教导一番,便无暇顾及你,过了这阵就好。”
卫常在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惩治弟子的事,向来是太徽出手,什么人能要他亲自出手?
但都无所谓,他并不在意。
卫常在向来冷静,也足够有耐心蛰伏,做出这些举动,原本就是为了这块令牌,如今令牌到手,张春和又分身无暇,正是去观澜台一探的最佳时机。
“多谢师尊赠药。”卫常在与他立在门前,又道,“师尊,明日可有要事吩咐?”
张春和转头看他:“并无,怎么,你有事要做?”
卫常在摇头,鬓边乌发微散,他神色如常道:“明日弟子想闭关一日,静身修心,炼化先前取来的丹丸。”
“好,修行之事不可荒废,为师也不会让人去扰你。”
张春和转身,缓缓推开眼前这座古朴陈旧的木门。
“进来罢,来见见你之贵人——丁仪尊者。”
第176章
世间宗门繁多, 修者自持,人人追寻大道的途中,鲜少有人能够驻足观望众生之相。
毕竟世中物, 稀为贵,多则贱。
彼时人界妖兽频出, 凡人也屡遭修士斗法波及,命如草芥。
恰在这水深火热之时,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修士走入宫中, 与当时在位的皇帝促夜长谈。
三日后,参星域横空出世,以“扶危救世 ”之名, 矗立中州。
而那位不知名的修士, 便是如今人人知晓的宰执丁仪。
他源自哪个宗门已不可考究,但天下宗门, 先有道和,而后有其他, 按时间推算, 终归是离不开道和宫这条道门之根。
丁仪在位多年, 从无逾矩之举,与历代人皇关系融洽,其人温和敦睦,于权势无意,心中只有苍生。
他与人皇素来亲厚,更是有亚父的美誉,故而这方洛阳宫中,他独有一处小院。
院中花草寂寂,没有太多明彩之色, 只有石砌的桌椅,显得灰朴厚重,让人忍不住肃穆起来。
卫常在原本没太在意这些,直至张春和推门而入,见到屋中之人,他眼中才闪过一丝讶色。
他原以为此人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屋中陈设也如外间一般朴实。
除了简单的桌椅和几个草编的蒲团外,这里便只有积如山丘一般的书堆,十分规整,贴有书签,从中逸出一股老墨醇香。
屋中窗扉大开,外间星光漫漫,内里也燃着明灯,不会让人觉得沉闷阴翳,反倒十分亮堂。
卫常在视线微顿,他想,林斐然肯定喜欢这里。
丁仪坐在书堆后,见有人推门,便抬头看来,神色中既无惊讶也无欢喜,只是起身颔首,扬了扬拂尘,行了一个道礼。
“张道友,卫小道友,请坐。”
张春和同样也不热络,二人都不是谄媚之人,略略寒暄几句便在桌旁坐下,颇有一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卫常在坐在一旁静静聆听,对于张春和方才说的“贵人”,他心中甚至并不感到好奇。
好人、恶人、贵人、小人……
在他眼中不过都是一样的人。
他既不讨厌,也不喜欢,更遑论在意和青睐,或许正因如此,师尊才觉得他有修天人合一道的资质。
以前他也这般认为,直到后来林斐然问他,若当真如此,那他与一捧雪、一块石又有什么分别?
那时他想了许久,才敛眸回道:“一捧雪与一块石,没办法背着你翻山数里,早在蹚过冰河时就融了、沉了,我想我是人,不是雪与石。”
林斐然认真问道:“难道不想,你就不是人了?”
他眼中不禁带过一点浅淡的笑意,但没再开口,只是抿着唇,背着她缓缓穿过密林。
“……常在、常在?”
张春和叫了他几声,见他抬眸看来时,才觉得讶异。
“刚才在想什么,竟然走神许久,丁仪尊者在问你话。”
卫常在神色微动,这才发现自己嘴角竟有些上扬,他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起身拱手,坦然承认。
“晚辈失礼,竟不慎失神,还请尊者见谅。”
“无碍,少年人总是不喜欢这样静坐论道的场面,容易心猿意马。
我修的并非天人合一道,可以谅解,坐罢。”
丁仪摆了摆手,神色并不如张春和那样肃穆。
“我方才问的是,你破境之后,可觉得檀中、神谷二处淤堵?”
卫常在收敛心神,摇了摇头:“并未。”
丁仪点头,又抬手悬于卫常在颈侧,仔细探过他的灵脉流走之象后,转头对张春和点了点头,没头没尾道。
“虽然我并不赞同,却也不会插手,看在过往的情谊上,我只能告诉你,关窍破开后,便是行道之时。”
张春和立即展颜开来,如春风拂面,只回道:“尊者与我向来如此,不谈立场,各取所需罢了,今日劳你相看,这便不叨扰。”
丁仪也没有挽留,只是回了礼,盖上茶碗,走至书案旁,旋即看了卫常在的背影一眼,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得垂下双目,也不知是叹是惋。
他提起手旁的笔,悬腕许久,终归在纸上浅浅写下两个字。
“命耶?”
……
朔风过市,吹来森寒无数。
时值冬日,夜间飞雪,洛阳城中的百姓已然是披裘穿袄,街上三三两两走过几人,虽不如暑夏那般热闹,却也算不上冷清。
林斐然二人入城后,如霰嫌被人盯着麻烦,索性戴上一顶帷帽,这才一道去客栈下榻。
她对洛阳城十分熟悉,对他的习惯也十分熟悉,便从众多客栈中寻出两三家符合要求的。
可谁知十分不凑巧,连着问了两家,都说客房已满,直到最后这里,掌柜却说只剩一间客房。
林斐然沉默片刻,摸了摸剑柄,看了如霰一眼:“不然你住这一间,我另找一处客栈下榻,明早来寻你?”
如霰站在她身侧,并未接话,只是雪色帽帘微动,像是在打量这处。
“你我看了三家客栈,皆是装潢豪奢之地,房费也十分可观,寻常人不会来此,若连这里都要满了,其他客栈想必也不会有空房。”
那掌柜打量过去,立即竖指道:“这位修士一看便是经验老道,小修士若是去寻其他客栈,我敢保证没有空处。”
林斐然十分不解,但还是付了钱,他们总归有人要在这里下榻。
“近来又不是什么盛典节日,城中客栈众多,怎么会都住满?”
掌柜收下房费,取了号牌给她,回道:“其实我们也纳闷,近来城中涌入不少富商和百姓,各州各地都有,口音不一,都准备在这里落户安家,但一时没有房子住,就只能去客栈落脚。
到底是洛阳城,或许大家心中向往,便迁居来此。”
这话只是猜测,掌柜自己也不大信,毕竟人实在不少,哪有这样迁居的?
他看了看林斐然,靠近小声道:“以我的经验,这样规模的迁居,定然是某些地方有了灾祸,有钱的就收拾细软来洛阳城避难了,至于没钱的,啧。”
林斐然回忆起方才入城时所见,明明是夜间,城门前却列着长长的队伍,盘查也十分严格,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悄然入城。
她收了号牌,同掌柜道了声谢后,便与如霰一道上楼,进了房间。
这样好的客栈,除了陈设和用料都讲究外,还有普通客栈没有的宝物。
房间并不算小,右角处放有一个浴桶,桶中有一枚定水珠,灵力释入,便有源源不断的暖泉水从中溢出。
如霰定然是要净身的,他取下帷帽,转眼看向林斐然,还未开口,她便若有所思地走到桶旁。
一边沉思,一边向桶中倒入他平日沐浴时用的灵露与药汁。
……就像她提笔沉思时,另一手总忍不住磨墨,磨到什么时候,取决于她何时有思路。
如霰也不开口,只在屏风后松了衣袍,散了雪发。不管她倒多少,这点药量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解下臂环时,他听到她发出一点声响,于是眉梢微扬,将臂环随手挂到木架上。
“想去就去,不用问我,回来时带些清糕。”
林斐然更是讶异,不由得惊叹道:“尊主,你洞察人心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