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不动声色打量着躺倒的百姓,其中一位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仿佛刚刚犯病不久,身子还在不停颤抖,面上覆霜,唇色惨白,口中呼出的并非热气,而是泛着一种森然的冷。
寒症。
林斐然几乎在瞬间断定。
她犹疑望去,这些百姓虽然面色苍白,神容虚弱,但接药饮下后,神色显然好了不少,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颤抖。
“这是什么药?”站在一旁的如霰突然出声问道。
“我们从东渝州而来,那里也有这样病症的百姓,不知这药有无效用?”
修士转眼看去,只见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男修,回道:“原来如此,这药虽不能根治,但足以暂缓。不过方子我们也不清楚,这是宫中分出的丹丸。”
“宫中出的?”林斐然有些诧异。
旁边一个百姓咽下汤药,立即开口搭话:“我们都知道,这药是圣宫娘娘配的,感念天颜,若是能早些有这样一碗,我的孩子也不至于死在半途!”
迁居的百姓大多都是中州北部的居民,那里与北原还隔着很远的距离,看样子,他们都不知晓这就是北原肆虐的寒症。
林斐然眸光微动,对眼前这位修士道:“不知道友可否赠药两帖,过两日我们赶回东渝州,也好让他们服下暂缓。”
那修士对林斐然颇有好感,为他们取了小瓶丹丸,又叮嘱道:“道友可要尽早回程,宫里人传话,这药务必在十日内化水服下,如今已经过了三日,还有七天的效用。”
林斐然道了声谢,接过药瓶,不便在此停留,便撑起伞,同如霰一道回洛阳城。
“这枚丹丸为何能暂缓寒症?”
回到客栈,林斐然立即从瓶子中倒出一粒,细细在眼前打量。
这丹丸纯白,附有几圈淡紫色的丹纹,一眼便能看出品相极好。
如霰抬手接过,垂目道:“能暂缓寒症的法子不少,但绝没有这样见效快,只饮上一碗淡开的汤药便能扼住病势的法子。”
他也有些好奇,这枚丹丸中到底加了哪味灵药,才能有这样快的效用。
“这枚丹丸是如何配出来的,稍加拆解便能试出。”他抬眼看向林斐然,却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今晚夜探皇宫,大约何时回?”
林斐然琢磨片刻:“子时就回。”
反倒是如霰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知道。”
林斐然却凝眉道:“宫中戒备法阵非同一般,我今夜不打算深入,以免打草惊蛇。而且,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知晓这样大的秘密,如今却能够堂而皇之出现在洛阳城,并未有人被惊动……
我今日准备去踩点,然后再去城中探查一番,寻一个最好的时机深入,但不会耽搁太久,就这两日。”
言罢,她又转头问道:“怎么突然问我何时回?”
如霰从芥子袋中取出不少工具,银刀在他指间一转,那枚丹丸便被割下一角,融入瓷杯中。
他抬目扫了林斐然一眼,银刀敲响杯沿,似笑非笑道:“为你做这么多事,总要收些报酬。”
“你要我做什么?”林斐然也问得积极,没有半点不愿。
“昨夜做了什么,今晚照旧。你这么聪明,只要教过一遍,就一定能学会,对么?”
第180章
“对。”
林斐然面色微红, 有些如坐针毡,但仍旧回答得掷地有声。
如霰手一顿,倾了几滴清露入杯中, 他扬眉看去,未语先笑:“对什么?”
林斐然有些紧张, 舔了舔唇:“虽然昨晚晕晕乎乎的,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但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表现确实青涩……
所以今早起来打坐时,我复盘许久,已经总结出方法, 不会再像昨晚那样颤抖。”
她说这话, 就像平日与人斗败后,说出“我不会再输这一局”一般, 多了些羞赧,但又莫名昂扬正派。
如霰再忍不住, 停手低笑起来, 一双桃花目阖成柳叶, 看起来愉悦极了。
他搭着腿,下颌微抬:“愿闻其详?”
林斐然饮了口茶水,右手轻攥衣角,兀自点头,暗中肯定自己,随后道。
“一放二揉三划四搭五收紧,如何?”
旁人说出这话,定然免不了孟浪旖旎之感,但由她说出, 倒像是在听什么剑谱,可如霰却又能从中品出些独属于他的微妙。
他眼角还带着些笑意,略有深意道:“你学什么都很快。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有些不好意思。”
林斐然并未否认,看着他道:“我不懂医术,对于你的病症提供不了太多助力,只能靠你自己钻研,大事帮不上,传些热度过去,让你睡个好觉倒是没问题。
你昨晚睡得很熟。”
昨夜,等到林斐然回神,终于将自己思绪调平之时,耳畔便只有他绵长轻微的呼吸声。
“睡好很重要。”林斐然道,“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与人相拥而眠这件事,你好像比我还要适应。”
毕竟他们刚认识时,就算如霰记得二人过往,他也只是以良才的态度对她,不喜旁人凑近。
闻言,如霰眸光微动,默然片刻,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了然看去。他搭起的二郎腿就放在林斐然身旁,膝头微倾,缓缓压上她腿侧。
“拿我打趣?”
林斐然立即侧身而起,在他抬腿挡来之前便已后退三步,行至窗边。
她小声道:“礼尚往来。”
既然要学,就什么都学一些,他时常拿她打趣,偶尔回一句也无碍。
……不过感觉确实不错。
林斐然指指窗外亮起的灯火:“天快黑了,我先去探查。”
“等等。”如霰叫住她,“迁居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林斐然蹲在窗台处,回首看去。
“人界北原风雪肆虐,连日不停,听闻有一可怖之物在那里落下,北原百姓奔逃无路,便都前往神女宗寻求庇护。
余下的风雪扩散,已经到了中州北部边境,人皇已经派人驻扎,原因为何,至今还未有定论。”
林斐然惊讶:“听起来是重要机密,一日不到,就探出这么多?”
如霰扬唇:“这便是本尊看中荀飞飞的原因,他做事仔细周全,又任劳任怨,一日不到探出全貌,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谁说灵鸦不是祥瑞?
林斐然默默在心中感叹。
“我回去后会向他道谢。”她刚要离开,又马上折转,将金澜剑放入房中。
“带上它难免有些醒目,便先放在这里。”
言罢,她又从窗台翻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灯火中。
……
洛阳城如今迁入的百姓不少,未免动乱,城内巡捕的兵员也多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羽卫军中,列队的都是凡人,但领队的却是参星域的修士。
林斐然不好随意翻墙,只得混入人群,于街市中行走,顺便记下巡防卫兵的交接时间。
城中兵卫虽多,但大多只在坊市内巡查,而皇宫附近只有几人立于宫门前宣威,其余方位却是空无一人,只偶尔有几道灵光晃过。
意味着下方布有法阵。
这倒是在林斐然意料之内。
圣宫娘娘师从圣者,精于法阵,要做一个像落玉城那样的护城阵法并不困难,但对林斐然来说,着实是有些令人发愁。
她暗中围着皇宫转了一圈,摹了个大概的地形,随手收身离去,尾随巡城的兵卫而动。
她想试试,能不能从这些人身上探听出半点关于自己的风声。
毕竟,她实在很难相信,人皇仍旧不知自己恢复记忆一事。
到洛阳城之前,林斐然其实也十分苦恼如何进入皇宫,见到白露。
上上策自然是无声潜入。
但这要么有可乘之机,要么全凭自己找出法阵漏洞,暗中踏入。
不论怎么想,都是前者更有可行性,所以她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出这个机会。
但若是天不作美,没有半点机会,她又解不开法阵,难道就要空手而归吗?
这不可能。
她必然要将母亲之事问个明白。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要见到圣宫。
因此,林斐然还藏了个无计可施之后的险招。
她手中笔势微顿,抬目望向眼前这座繁花之城,一边尾随兵卫,一边在纸卷上勾画,目光沉着冷静,带着一种令人侧目的沉稳。
整整三日,林斐然日间出巡,悄然在城中刻画布置,找寻时机,夜间四处游荡,跟随兵卫步伐,绘出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