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下看了一眼,如霰的衣角仍旧垂在枝叶间,重叠的木枝中,还隐约可见他松松搭下的五指。
他竟然还在睡,这一觉未免有些长了。
林斐然心下有些担忧。
卫常在见她看向别处,便悄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同样落到树间,但他很快收回,只道:“今早听他说过,两个时辰喝一次药,他还没醒,我便煎了来。”
“多谢。”
林斐然说了一声,但没有接药,而是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现在身体疲累,没办法登上枝头,你能不能送我去看一下,我有些担心他。”
卫常在凝视着她,点漆似的乌眸中,翻涌着别样的情绪,但又很快被他压下。
他紧了紧碗沿,垂下睫羽,面色清冷如初,他道:“好。”
卫常在将药放下,侧身是状似不经意地瞥过白烟,却没能见到烟中人,但看房内装点,应当是个女子。
他微微松气。
他熬药时便一直看着屋顶,虽听不见林斐然的话语,但能见到她专注的神情,他忍不住猜测是谁,是女子便好。
目光收回,他看向林斐然,凤眸中又带上一点期许,他抿唇道:“怎么带你过去……”
话虽如此,他却已经伸出手,只等她应声,便能落到林斐然后腰。
以前,他们都是这样的。
林斐然不明其意道:“当然是御剑。”
伸出的手停在中途,他又看了林斐然一眼,掌心微收,转为并指,身后的那柄雪剑立即飞出,空中荡起点点水波,随后停在二人身前。
林斐然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用昆吾剑。”
卫常在没有看她,只是抚着剑身:“潋滟很好,我更喜欢它。”
林斐然嘀咕了一声,他没听清,但心中有些沉闷,他正等着林斐然自己上剑时,她的手忽然搭上他的手臂。
卫常在双目微睁,视线不受控落到二人交触的地方。
他没想到林斐然会这样。
他仍旧系着襻膊,所以露出一截小臂,她的手正好压在上方,微微施力时,纤长的五指便紧握着他,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掌根熟悉的剑茧。
他已经多久这样同她接触了?
心神飞驰之际,林斐然已经短暂地借了力,翻身上剑,前后不过一息。
潋滟是她过往的佩剑,刚一上去,浮荡的水波出现得更加频繁,还未待卫常在御剑,它便已带着林斐然向前而去。
“……”
卫常在没有出声,他只是看着潋滟远去,臂上似乎仍旧留存着她的温热,他指尖微动,悄然将衣袖放下。
林斐然并没有在意方才借力一事,屋脊到树间也不过数米,潋滟悬行到前方,还未稳下,她便已经跨上枝头。
如霰闭目眠于其中,雪发如散落的月色垂下,面色并不显苍白,看起来也十分酣沉。
林斐然握上他的腕脉,按照他教授的法子诊断,也并没有发现异样。
“如霰、如霰?”
她一边呼唤,一边扶着他的脸摇了摇,但仍旧没能将他唤醒。
林斐然眸色有些慌乱,她没有再贸然动他,而是急切唤了人:“师祖,他这是怎么了?”
一抹圣灵应声而来,他左右看了看,竟也有些难色,似是拿不准一般道:“他方才应当用了药,这才昏睡不醒,不过你放心,人没有大碍。”
林斐然思索片刻:“难道是他先前去寻的药?”
师祖知晓此事,便点了点头:“应当是,你看他身后那些冰纹,那正是服用灵草的异状。”
林斐然探头看去,果真见道道细密的冰纹从他后背蔓延而出,攀爬至枝头,如同脉络一般依附在后。
她蹙眉:“如果有昏睡之兆,他不会在此用药,也会提前告知我,但他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因为他也低估了这药,没有料到会如此。”
师祖微微一叹。
“他与常人不同,不论什么药,只要他用,他就是第一个试药之人,会有什么后果,莫说是他,就连我都不能确定……暂且不要动他,待冰纹褪去后再观察。”
林斐然闻言也不敢再动,她原本想留在此处守着,但冰纹缓缓蔓延而来,师祖便要她暂且离去,以免冰纹在碰到她时碎裂。
林斐然默然片刻,还是唤来潋滟,将冰纹尚未蔓延的枝干修去半截,露出他的身形与面容,随后才重踏上剑身,回到对面。
她的动作比平时要缓上许多,等到挪回屋脊,再转身看去时,那棵艳红的桃枝已然爬满冰纹,如同经脉一般舒展蔓延开,红粉与霜白混杂一处,十分醒目。
如霰就这么躺在其中,发丝与衣袖一道垂下,脱力的手搭在一段枝条上,掌中攥满桃花。
第238章
这的确是一副极好的景致, 但林斐然此时心中担忧,便也没有太多欣赏之意。
她盘腿坐下,打算今晚在此处看着, 以免出什么差错。
一旁的卫常在却不像她那般心静,他抬起药碗, 侧目看去,以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攀比之心, 将这幅景致从头到尾评判一番。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 所以只能用最为常见的吃食来比较。
他与如霰并不是一个风味。
容貌难分高下,更何况他也已经开始妆点自己,身量也相差不多, 唯一的不同便是性情, 难道林斐然现在更喜欢这样的人?
如果喜欢,他可以学。
卫常在敛目回神, 端着药碗走到林斐然身侧,微微俯身, 乌发从后滑落, 在烟幕之中晃出几抹虚影。
“慢慢, 喝药。”
林斐然道过一声谢,向左挪了半寸,将药一饮而尽,又道:“我待会儿自己将碗拿下去,不麻烦你了。”
卫常在一顿,他将伸出的手收回,应了一声,但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一直不动,躲起来的秋瞳便也按耐不住, 从桌下探出了头,看向对面二人。
她先前听到动静,因为暂且不知要用怎样的心态面对卫常在,便在他看来之前立即蹲到桌下,原本打算避一避,可听到喝药时,还是忍不住出现。
她露出一双眼看向林斐然:“你还好吗?”
她见过林斐然与人斗法的模样,虽然也曾受伤,但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并不严重、她绝不会倒下的错觉。
但方才林斐然起身时,那副缓慢而小心的模样,反倒让她生出几分心酸。
今日起起伏伏太多,秋瞳情绪本就不稳,看见林斐然摇头说无事时,她没忍住双眼一红,小声抽噎起来。
林斐然一顿,开口安慰道:“其实就是有些骨折,养一养就好,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
秋瞳慢慢从桌后起身,心安不少:“真的?”
林斐然点头:“真的。”
说话期间,卫常在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她这话便算是安抚,甚至有种令人心绪平稳的效用,她可以对秋瞳如此,却对他十分冷淡客气。
他转头看向秋瞳,忽然开口:“你哭什么,伤得是她,不是你。”
二人一顿,一同转头看他。
卫常在继续道:“要哭也该是我哭,我才是她的友人。”
林斐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时无言。
秋瞳自然也不敢说自己与林斐然是好友,她支吾半晌,竟然也回一句:“那你怎么不哭!”
“因为我不会哭。”
林斐然:“……”
“你!”
秋瞳面色薄红,却不是羞的。
无论如何,她对卫常在还带有过往的回忆,情意本就不同,心底仍旧保有隐秘的感情,如今被心上人如此拆话,一时气恼、尴尬不说,更有些说不出的憋闷与怒意。
于是她没能忍住,同他理论了一番,也顺势将这段时日埋藏在心底的火气全部发出,速度极快。
卫常在坐在林斐然旁侧,静静看去,虽然面色没有波动,但林斐然能看出,他大抵没有听懂她的话外之意,不开口只是因为接不上话。
秋瞳发泄了一通,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说完之后下意识看了林斐然一眼,又气又羞,最后咬了咬唇,匆匆道了一声下次见后,红着脸将香丸熄灭。
林斐然来不及开口,薄淡的烟雾便开始消散。
卫常在道:“她说话好快。”
林斐然微微叹气,随后转头看向他,十分认真道:“下一次见到秋瞳,你要给她道歉,我也会去解释。”
卫常在一怔:“解释什么?”
“她是我的朋友。”
纵然一开始相处不快,但秋瞳除了口舌之争外,其实并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真正与她对峙的另有其人,甚至在某种方面,她帮了自己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