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健全,头脑灵活,还会数数,没痴呆便好,看来是取走了气机。”
他将两人身前的茶杯倒满,宽慰道:“不必忧心,人的气机虽然重要,但也十分粗壮呐,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至少得有三指粗,少个一两分不碍事。”
林斐然欲言又止,但还是问出了最忧心的事:“前辈,你先说结果如何?”
谷雨啜饮一口,摆出三根木签:“直接看罢。”
木签放在案边,从左至右依次是大凶、凶、小吉。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看去。
谷雨轻咳一声,挠头道:“意思就是,不容乐观,但尚有一线生机。”
“那最后到底是生是死?”
谷雨声音渐小:“抓住生机,便不至于死。”
“……”
这实在太像街边说话模棱两可的骗子修士。
林斐然第一次生出暴起动手的心,但他早就说过,未必能给出具体的答案。
她忍了又忍,还是道:“如何抓住这抹生机?前辈,你不会不知道罢?”
“我当然知道。”谷雨目光微动,抬手点了点桌案,“只要在暮春之前,他一直待在雨落城,不要到处行走,便一定能躲过这道死劫。”
林斐然这才放下心来,虽然不知为何是暮春,但至少一定能避开。
“谷前辈,我还有一事相问,卜算生死卦时被取走的气机,有可能回来吗?”
“被取走便不可能换回来。”谷雨看她,哼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安心罢。年轻人嘛,少一两分无碍。
这气机既重要也不重要,说到底就是一个活着的象征,那些倒霉被人打死的修士,哪个死时不是有两三指粗?”
林斐然心中却越发奇怪:“可我的气机的确恢复了。”
谷雨一顿:“或许是你看错了?”
林斐然直起身,微微吐息:“草茎和青烟之别,我还是看得出的。”
谷雨差点被水呛到,他一时不知是该吃惊她的气机竟然如此薄弱,还是吃惊气机复原。
“你确定?”
谷雨并指按到她腕上,那道白雾再现,的确如燃起的青烟一般,细而直,却又隐隐有些不同。
若是其他人,他一定会说一句孤女薄命,前路坎坷,但这是林斐然,他心中只有后怕。
这样的气机,若是再被抽取得多一些,她怕是要殒命在此!
谷雨再度察看几刻,心中仍觉不对,他不由得起身踱步,几个回转之后,他当即道:“不对,你这气机有些古怪,但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待我为你卜一卦。”
不待林斐然开口,他便坐回桌前,这次掌中出现的不再是三支长木签,而是足足九支。
九为尽头,至九归一。
到他这个修为境界,卜卦只需三签,可此时他却将所有拿出,俨然不是寻常一卦。
他再度运行功法,眼上双目再开,只听得哗啦一声,九支长签骤然运转,上方黑红色的吉凶二字不断变换,渐渐的,旋动的长签似乎开始分离。
一化二,二化三……
林斐然凝神看过,竟数出八十一支长签!
此时已经不是先前的雨滞之象,天幕中的雨珠俱都消弥,青砖上囤积的水圈逐渐震荡,几粒鹅卵石滚到林斐然脚边,撞出轻响。
她没有注意,她的视线此时全都落在那些签文上。
长签上方原始便有黑红二色,红者为吉,墨者为黑,原本是黑红二色交替,便意味着在签文定下之前,吉凶未知。
卜算未定,长签仍旧在翻转,但就在某一刻,翻动的签文悄然有了变化。
林斐然目光微动,立即起身看去,从第一支开始,长签仍在翻动,但不论正反,两面竟都只余墨黑!
她立即向后看去,第二支、第三支……
红色逐渐隐退,剩下的只有肃穆的黑。
它们似乎在与她的目光竞速一般,凡是看过之处,俱都变了颜色,八十一抹黑映入眼底,不免令人胆寒!
林斐然呼吸暂缓,谷雨也开始结印收法,在他缓缓睁眼的时刻,签文俱都合而为一,化为最初的九支,哗啦一声落到茶案上,满目的黑。
如同研判定案一般,每一支上只有二字。
大凶。
谷雨垂目看去,许久才开口:“小林姑娘,比起他的生死,你或许更要忧心自己。”
林斐然拾起一支长签,摩挲着正反两面相同的字符,即便心中有了答案,她还是问道:“……签文何意。”
“九九生杀,你必死无疑。”
第251章
雨落城除了谷雨的居所之外, 其余的房屋都是由水及雨花石凝建而成,形式清新奇特,在其间行走更是三步一雨, 五步一瀑。
大鲲本就是海族,自然十分喜欢, 故而巷道中来往的神女宗人甚少撑伞,只身走过, 落雨从他们发丝及手臂流过, 却未留下一点痕迹。
林斐然撑着金澜伞走在其中,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思看向街边的花钵。
“这里的花应当是从际海移植而来, 是有些不同寻常。”
金澜剑灵出现伞下, 面帘被雨风吹拂,肩头披帛环绕, 束着皮甲的手按上伞柄。
林斐然怎好意思让前辈遮伞,便道:“前辈, 我来就好。”
金澜剑灵却没有收手, 她笑了声:“还未给你撑过伞 , 就不必推辞了,好歹我也是前辈,哪有让小辈照顾的道理。”
林斐然一怔,随后莞尔道:“那我这个小辈就且偷个懒罢。”
二人并肩踏上石板路,走了一段后,剑灵忽然开口:“不担忧吗?”
“你听到了?”
林斐然右手灵活转动着手里的银钱,视线向四周打量,话中语气却并没有看起来这般毫不在意。
“自然是担忧的,那可是必死劫。”
死与必死, 天差地别。
剑灵有些意外,侧首而对,若她有双目,此时应当正看向林斐然。
“是不是有些意外?但我不想死并不是因为担忧惧怕,而是不舍。”
林斐然仍旧在打量沿街的花钵,声音轻缓,几乎要融入这场细雨。
“我现在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得了一把极为称手的神兵,还有了喜欢的人,比起过去,是有些舍不得死的。”
她声音平和,却又些不易差距的波澜:“舍不得,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
剑灵闻言不语,只是握着伞柄的手微紧。
林斐然忽然停下脚步,在其中一家花坊前驻足。
这里居住的都是大鲲一族,人不算多,大抵二三百个,故而也衍生出了一些小商铺。
沿街的花便是其中一家种出,她驻足的店门前,正悬着一盆鸢紫色的花束,几缕雪蕊垂下,在雨中散着一种荼蘼的清香。
林斐然仰头看去,伞沿滚落的雨珠坠成一道帘幕,断断续续将内外隔开。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剑灵忽然开口。
林斐然却笑了笑,问道:“如果我不在了,你准备去哪里?朝圣谷已经彻底关闭,现在没办法回去,去妖都怎么样?碧磬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剑灵没有回答,但两人相隔不远,是以那不同以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传到林斐然耳中,剑灵像是为这话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如果出事,我不会再留存世间。”
林斐然原本只是一问,此时却有些诧异看去:“为什么?”
剑灵虽是因剑主而生,但也有自己的意志,甚少会因为剑主消亡而选择赴死,剑主在世,它们会是最忠诚的伙伴,甚至愿意以身代死,但剑主亡故后,缘法俱散,它们不会随葬,只会沉眠,等待下一次唤醒。
终究是灵物,与人不同,不能以人的法则衡量揣摩,林斐然从未想过剑灵会说这样的话。
剑灵平复情绪,顿了许久才回道:“当初停留世间,便是因为你母亲说过,她想看看你长大的模样,如果有缘法,想让我陪你走一程。
若不是为此,我不会停留此间数年。”
“原来她还说过这样的话。”
林斐然眨了眨眼,抹去下颌处溅到的水花,声音一如既往,不知是说给剑灵,还是说给自己。
“过去发生种种,实难回望,但我一直觉得人只要向前,就一定能找到出路,我也的确找到了。
你看,我早就该死的,但我还是活到了现在。
那么,以后我也会活下去。”
她转头看向剑灵,笑道:“看来你还得陪着我劳累许多年,没法轻易消散了。”
“新来的小道友,是要买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