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心中想笑,面上却没有表露,他回头看去,目光渐深。
这么一按,又是过了许久,这样时轻时缓的发力,对林斐然而言并不算什么,结束后,她只是觉得两臂微酸,甩一甩也就好了。
“现在睡吗?”她舒了一口气问道。
如霰却摇头,抬手点了点她的衣袍:“不换内衫便想挤到我床上?将衣衫换了,沐浴后再来。”
林斐然这种时候倒是特别听话,她应了一声,转到侧房去,在水仆的帮衬下泡进桶中,又捡起如霰常用的瓶瓶罐罐倒入水中,一时更加馨香。
累了一晚,如霰的情绪也终于恢复许多,她现在正是困意渐浓的时候,便把头倚在桶沿处,模糊间听到外间传来他的声音。
“你平日里什么都爱吃,但还没有问过,最喜欢吃的面是哪种?”
林斐然挥去眼前的水雾,打了个呵欠:“是明日的早餐吗?我虽然吃得多,但并不是一个馋嘴,吃什么面都可以的。如果非要说最喜欢吃的,其实还是我母亲做的面。”
“你母亲做的?哪种?”
“哪种……”林斐然走出浴桶,系上内衫,带着一身湿热的雾气滚入被中,“我母亲手巧,不管做什么吃的,只要她看过一遍就能学会,但只有面条,做来做去都是一个味道。”
知道如霰没有味觉,林斐然也没有详细描述,只说面里加了什么小料与码子,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见他开始盘坐,便问道:“你今晚不打算睡吗?”
如霰摇头:“打坐行灵,运转灵力,明日便能恢复如初。过两日便出雨落城,出城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林斐然道:“我想去北原,探探那处天罚之物,等到我与师祖要做的事成功后,密教便没有理由再尾随捉拿。”
如霰垂目一笑,又问:“刚才怎么突然想到钻到我被子里?”
林斐然埋入被中,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飞快道。
“我不想你生气,当然是哄哄你。”
如霰一怔,不待他开口,她便完全埋进被中,不敢看他的眼睛,叽里咕噜道:“我好困,先睡了。”
他神情有所变化,双眼微弯,抬手搭上被子拱起的弧度,那里应当是她的肩,他温声道:“好梦。”
被子下的人一转,他的手便落到了她的头上,随后便完全安静下来。
如霰轻笑,掀开被子俯身进入,几点清晰的水声响过后,他才再度坐回,抿去唇上的水色,闭目行灵。
……
这是一个不眠的漫漫长夜。
卫常在按照张春和惯常的做法,解了他设下的法阵,这才带着秋瞳翻身窗台,夜色浓郁,更衬得下方的崖壁深不见底。
秋瞳半蹲在侧,如今她灵力被封,与凡人无异,自然不敢一跃而下。
卫常在起初没有出声,只是站在窗后等着她先走,他再随后而去,但迟迟不见秋瞳动作,他疑惑地探头看了一眼,开口道:“既然准备逃走,就要快一些。”
秋瞳道:“我灵力被封,直接跳下去和找死有什么差别!”
卫常在静静看她:“差别就是我在你后面。”
正在这时,他背上的昆吾剑鞘微微震动,这意味着剑灵与剑已经分开到最极限的距离,下一刻,一道极快的紫光闪过,遁入他后方。
昆吾剑灵捂着心口,坐在剑中,小口呼吸道:“我还没有听完就被召回,他们应该商议到一半了。”
时不我待,卫常在说了一声“得罪”后,便跃上窗口,提着秋瞳的后领,纵身一跃而下,两道身影顿时沉入那黑不见底的崖壁之下,仿若消失。
秋瞳紧紧捂着嘴,不敢露出一点声音,卫常在身法极快极好,带着她也能毫不费力地在崖壁上借力轻跳,随后翻过一身,稳稳落到下方的白雪中。
秋瞳如蒙大赦,即便被一口雪风灌入喉口,呛咳几声,她也仍旧不掩面上的兴奋,她小声道:“出来了,出来了!快快快,麻烦你送我回妖界!”
卫常在却不像她这般高兴,他的神情甚至有些微妙,借着映出的雪色,他望向四周,欲言又止道。
“这里,应该不是崖底。”
秋瞳一顿,同样转头看去,道和宫她也十分熟悉,崖壁下的半山处,应当到处都是雪松才对,而不是这般飘着白雪,一望无际。
她想起什么,震声道:“这是张春和的‘袖里乾坤’!”
卫常在目光一闪,转头向她看去:“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来过!”秋瞳一顿,真假混着道,“以前烦扰过他,便被关过一小段时日,怎么,难道其他弟子不会这样?”
他仍旧打量着她:“不会。”
秋瞳目光一转,假意哼声:“凭什么只对我这样?他一定是早就看出我不是人族,故意如此整治!”
见她没有说实话的打算,卫常在也不再争执,他转头看向四周,选定一个方向,抬腿而去:“师尊应当是料到会有人来,所以才会在附近布下这处乾坤,但他应当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我。”
秋瞳连忙提裙跟上,问道:“来的人是你又如何?”
卫常在脚步一顿,竟然偏头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疑惑,似乎在好奇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沉默片刻后,他出声道:“这处秘境我会解,来的人是我,我们便能出去。”
秋瞳:“……”
如果不是被困在此,她真要出声指教他几句了。
卫常在走在前方,步伐看起来不急不缓,他指向其中某处:“要想走出这袖里乾坤,便要向西而去,寻到一株古菩提,再向东,那里会有一片辰星……”
察觉到秋瞳对此并不关心,只想跟着他出去,他也不再开口解释,而是顿了顿,转而问向昆吾剑灵。
“你刚才探听到什么?”
昆吾剑灵化身而出,不避讳地让秋瞳也见到他,随后说起自己舍命探出的消息。
尽管他是灵体,那些法阵无法阻挡他的身形,但房中几人大多都是修为高深的大人物,他便没有入内,而是卡在门缝之中探听。
他出朝圣谷的时间并不算久,对于现世之人了解不多,能认出的就只有张春和以及那位邪教圣女,至于另外的少年与老者,他便全然不知。
他到的时候,几人已经说了不少,恰巧提到他的老熟人,金澜剑。
“夺走林斐然的剑?圣女似乎对那把无名长剑很感兴趣?”
屋中响起张春和的声音,淡而平和。
“据我所知,百兵谱上并没有那把剑的记载,它的来历至今未解,不知圣女可否告知一二,难道它比昆吾剑还要好?”
毕笙和他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长几。
她饮了一口茶,移开目光:“它是一把现世之剑,数十年前才被铸造出,剑主也是无名之辈,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百兵谱上?”
张春和这时才真心实意露出讶色:“可它是在朝圣谷的剑山之上,如此说来,它的剑主岂不是短短数年中破境成圣?”
咚然一声,青瓷杯在桌上砸出响动,毕笙面上不显,话里却尽是厌恶:“成圣?她也配?我倒是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才让自己的剑落入朝圣谷,但她绝不可能是归真境圣者。”
张春和在心中琢磨,又问:“如此肯定?若是归真境圣者的剑,其中又有剑灵,可不好夺。”
毕笙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右侧,那里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同样穿着白袍兜帽,一头白发编作一根长辫垂下,身后站着那个名叫阿澄的少年。
他开口,声音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清亮:“当初密教与她交手时,我就在附近,以她的年纪,能修至无我境已是惊为天人,但要想成圣,却还差一步。”
“老师,喝茶。”阿澄将温茶递去,声音破如风响,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反倒像什么动物嘶鸣。
老者接过茶水,只道:“少张口,你的喉骨还在重长。”
阿澄点头,随后便不再开口。
老者看向张春和,眼角处的皱纹微微重叠,缓声道:“虽然这是把不世出的宝剑,没什么名气,但终究是剑,若论此道,天底下没有谁比道和宫更了解。
剑中有灵,便已经无法以常理毁去,我们今日来此,就是想问一问,怎么才能让她手中的宝剑变得毫无用处——
比如,我们曾听闻,世间有断剑之法?”
……
“断剑?”秋瞳惊呼一声,“好歹毒的贼人,剑即其心,他们竟然想将一个剑道修士的剑毁去,这与毁其心性有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