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唤了几声,于半空驰骋的大鲲转目看她一眼,林斐然道:“妙善姑娘,尽管前行,若剑灵确实不在剑中,我会让如霰去查看一下金澜伞。”
大鲲轻鸣一声,展开的灰色翅鳍挥动,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没过多久, 便能隐隐窥见那处冰柱的轮廓。
林斐然唤出最后一声,剑身中仍旧没有回应,她正打算联系如霰时,剑中传来一点困倦的声音。
“怎么今天这么困,睡了好久。唤我做什么,不是还没到地方吗?”
剑灵的确也会沉眠,这也是她惯常的口吻,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林斐然疑惑道:“我怎么觉得金澜剑有些灰蒙蒙的,这表示什么?”
“不表示什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剑灵语气忽然沉下来,像是有要事宣告。
林斐然立即聚精会神,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沉声道:“你应当不知道,不管是多好的灵剑,都需要悉心养护,你虽然每日擦拭上油,但从未打磨过,怎能不显灰蒙?”
林斐然:“……”
心中提起的那口气就这么堵在喉口。
她欲言又止:“前辈,洗剑一事我知道,只是放久的灵剑需得用上一年半载才能濯洗打磨。”
金澜剑灵的语气又松了下去:“开个玩笑,你刚才看起来神情凝重,少年人不必如此凝眉忧心。”
“无事就好。”林斐然这才松了口气,她对着天光,举起长剑,再次细看,此刻似乎又恢复了些辉光。
大抵是错觉。
她这么想着,向前看去,眼见着离天罚之物越来越近,她径直起身,缓缓活动手脚,看准时机,在妙善与其擦身而过时一举跃至冰柱尽头。
云层附近的气流磅礴而缓慢,并不似地面那般急而轻,身处此地就如同站在最深的水底,就连风都是倾轧而沉厚的。
林斐然抽出长剑,深深破入冰层,这才稳住身形。
她穿过湿浓的雾气,衣袍被气流卷得猎猎作响,一步步向最深处而去。
走了许久,或许过了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乌玄的袍角沁满水汽,颜色愈发浓黑,甚至开始向下滴水,但就如妙善所言,云层的尽头还是云。
她没有见到所谓的天之涯,海之角。
但她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向前挺进,下一瞬,身旁出现一道绯色身影,高扬的披帛从眼前卷过,成了眼前唯一一抹色彩,剑灵多走半步,站在她左前方,灵力微现,挡住了大半的沉风。
“当初你母亲走到这里时,我也在,不过她是误打误撞进入,方向不明,今日我也只能带你误闯一番。”
“好。”林斐然应下。
二人的声音被卷在风中,时大时小,剑灵索性回身与她并肩而行,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在前方虚虚挡着吹来的风。
林斐然转头看去,便见剑灵埋着脑袋,完全不辨方向,当真是凭着直觉在乱闯。
“真能找到吗?”她大声开口。
剑灵抬手将她的脑袋也按了下去:“既然全凭缘分,眼睛就用不上了,往哪里走只问本心。”
剑灵曾经是去过天之涯海之角的,林斐然此刻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索性埋头向前,与剑灵一道顶着风浪向前时,二人被吹压在一处。
她左手下意识拉住剑灵的臂袖,剑灵也似有所感般,将她揽得更严密,放在肩头的手轻轻拍了三下。
林斐然一顿,双眼轻眨几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吹来的风便忽然变换,从湿重变得轻暖,足下也不再是混白的坚冰,而是柔软的草地。
惊涛拍岸声传来,她转头看去,周遭是山崖与沧海,天际沉着金日,崖边立有一座白石塑像。
眼前之景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天罚之物的尽头,便是所谓的天之涯,海之角。
她怔然看去,心中还来不及泛上喜意,便有一道极为猛烈的罡风刮来,她反应极快,当即抽剑抵挡,却力有不逮,被击退数丈之远。
再睁眼时,她们又回到了云层之中。
剑灵咋舌不解,林斐然不信邪,二人当即又重复向前,不论踏入那片草地多少次,都会被挡回,而且袭来的罡风越发急切与猛烈,后面便不是她所能接下。
“还去吗?”剑灵转头问道。
林斐然将将止住后退的身形,随即站直身子,将金澜剑从坚冰中抽出,甩去剑上的水珠。
“不必了。”
她看向那片浓烈的雾气,似有所悟。
“这样的罡风与大宗门的护山门锁阵同源,只有别人误闯大门时,才会有如此刚猛变化。
妙善的族人说的没错,这根冰柱的尽头,本就什么也没有,只是天之涯海之角的某一处入口设立在此,但它实则并不在这里。”
剑灵一顿,这才恍然:“原是这样。”
林斐然问道:“你们以前没有发觉吗?”
“没有……你母亲从没有被拦过,不论何时,她都能找到这里,然后进去。”
林斐然转目看去:“她在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
剑灵叹息:“如果说我记不大清了,你信吗?”
林斐然没有断言,而是问道:“当真记不清了?还是说和张思我他们一样,无法说出口?”
剑灵摇头:“后者。不是不想说,而是无法出口。就像天裂一般,只能说天裂一次,但天裂是何境况,谁也无法言明。”
林斐然提手收剑,心中既已有数,便不必在此耗费时间,更何况远处传来大鲲的长鸣,意味着有人正往此处赶来。
临走之际,她脚步一顿,低头看向足下这一片蔓延数十里的寒冰。
妙善曾说过,天罚之物古怪诡异,任何术法都无法在此施展,灵力也不可在此游动,除了大鲲天然能展翅千里,悬游至此之外,几乎没有人能攀上此处,亦无法将其毁去。
林斐然的目光扫视而去,方才为了稳住身形而钉出的剑痕,此时已经了无踪影,每一处都重新覆满了冰霜,她的剑就如同挠痒一般,没能在此留下半点痕迹。
她尝试结印运灵,灵脉分明没有异样,但就是不见灵力涌动,他们在此处就如同凡人一般,不论用什么法决,掌中都没有半点变化,甚至连御剑都做不到。
世上岂有这样的诡异之地?
长鸣由远及近,大鲲的身形破开云雾,如一艘巨船般擦着冰柱而过,顿时将边缘处的众多坚冰碾碎,但翅鳍处也被拉出一条血痕,顿时流出淋淋艳色。
她的鸣啼变得急切,林斐然心知追袭之人正靠近此处,便避开那处伤痕,凭借寻常腰里跃上背部,与妙善一道疾行而去。
进雨落城比出要简单得多,妙善带着她浮游数里,在遇上雨雾中的一滴坠落的水珠时,庞大而庄严的身躯顿时向其撞去,水珠飞溅之时,他们已然入城。
妙善早已习惯这样的伤势,空中一场大雨下过,将她身上的血色洗去,随后她带着林斐然落到谷雨的院中。
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如霰正坐在树下,翻看着几页纸,正聚精会神钻研。
谷雨则躺在廊下,腰带大松,唇角带着一种释怀的笑,直直望向天际,活人微死。
见到二人归来,他立即扶着腰起身,甩着松垮的腰带就向妙善奔去:“你看你,今早不是撞过一次了吗,怎么还去?快来上药!”
妙善看他,目光有些微妙:“你现在似乎不大方便。”
谷雨双目含泪:“……好友为我舍生取义,如今轮到我,自然也不能退缩。”
林斐然看不大懂,但还是接过膏药,出声道:“前辈,你去休息,今日便由我来上药吧。”
上药期间,她同妙善说起先前所见。
妙善清灵的面容一顿:“尽头处真有那样一处神奇的地方?”
“是,但我什么也没看见,刚刚进去便被挡了出来,实在不知你的族人、我的母亲,曾在里面发生过什么。”
“如此……”妙善神色肃穆,上过药后,她没有多留,只说要将此事告诉族人,便匆匆离去。
至此,林斐然寻找天之涯,海之角的线索再度断开,母亲的脚步也再无迹可寻。
如霰坐在石案旁,看着她一脸愁绪地走到树下,然后翻身用腿勾着枝桠,作出倒挂金钩的架势,然后不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像一片随风而动的纸张。
他搭着二郎腿,撑着下颌看她:“这是做什么?”
林斐然深沉回答:“静心思考。”
或许还有她遗漏的地方,而且除此之外,她还有很多事要想,比如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天裂。
如霰看着她,倾身而去,抬手点在她眉心处:“虽然知道你喜欢自己处理,但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