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不悔默然看了片刻,转头道:“他是在给你招魂吗?”
这番举动对于修士而言,应当算得上滑稽,但林斐然心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招魂并非是招魂,而是寄托哀思,更是一种希望泉下之人安息的心意。
当初父母离世时,她也曾立于屋顶,高声招魂,其中的不舍与期盼唯有她自己知晓。
林斐然没有想到,在沈期面临如此生死抉择之际,却还有心为她招魂,以期安息,其中心意厚重,不言而喻,他是当真将她视为知己好友的。
辜不悔感慨:“你的死讯其实早就传遍,只是他被人拘禁,消息不通,我也不忍告诉,他才一直不知。
如今这番情状,或许是被人带往洛阳城的途中得知的。
眼下世间还算讲礼法的,也就只有他们太学府的弟子罢。”
沈期的声音切切,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与感怀,但对于这些陪伴已久的异兽而言,应当是听得麻木、听得烦心了。
巨狮踱步越来越快,等到他终于收声时,便迫不及待叼着他的后领,将人扔回房中。
林斐然看着沈期木然坐到桌前,却察觉到一点不对:“他来去都是靠的手脚,而非术法,他的灵力出了问题。”
辜不悔疑惑道:“或许是怕他逃跑,所以封了他的灵脉?”
林斐然缓缓摇头。
沈期是人皇子嗣,天生没有灵脉,无法修行,只是有轮转珠在体内,蕴养之下,这才得以修行破境,如今他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行动,或许是轮转珠出了问题。
若是早被挖走,便不会有这些异兽看守此处,可若是还在体内……
林斐然心中不免有些急切。
自她动用灵力后,那条心誓锁便渐渐复明,如霰的咒言只能暂缓它连通的速度,无法破誓,如今心锁已经亮起三分之一,说不准再过几日,便会全然连通,到时,她假死一事便再也瞒不住。
既然要将沈期带走,必须要赶在密教发觉之前。
她的目光再度看向那一排脊兽,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
另一厢,如霰正在洛阳城某处问诊,他的医棚前已经排起长龙大队,面色或枯朽或憔悴的百姓慢吞吞在前方挪动着,浓厚的病气中带着一些腐朽之味。
他坐在桌前,遮着面纱,指尖金丝已经断开,淡凉修长的手直接按在病者腕脉处,不需来人多言,他便将旁侧由灵火淬炼的银针抽出,利落刺入穴位,又写下药方,递到一旁的修士手中。
这两个年龄不大的修士本是琅嬛门弟子,来此除了治世救人之外,还为了磨炼。
他们原本是跟着师兄姐打下手,后被这人精湛的手法吸引而来,只是两人还未开口请教,这人便将药方递到他们手中。
“取药。”
这两个字似乎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他们什么话也没问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他打起下手。
如霰的速度极快,每为一人问诊,他便会顺手在旁边的册子上画上一道,一个时辰不到,第一页已经画满。
两人一边取药,一边学习,忙得有些晕头转向时,其中一人便见到巷口处大树上倚坐的身影,忍不住道:“他们到底看病还是不看病?”
另一人回道:“谁知道,我看那女子身轻无力,双臂轻颤,怕是时日不长了。”
两人语气十分惋惜,如霰闻言微顿,顺着他们的视线抬眸而去,看清那道身影后,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这两人他当然认识。
屈腿坐在枯树上,为怀中人理发的男子,正是许久之前从人界搬到妖都常居的齐晨。
而他怀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不必多想,自然是他的妻子。
如霰又想起他们离开妖都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转头看向身旁二人,出口问道:“你们认识他们?”
两人迟疑道:“算不上认识,但他们来洛阳城待了快两月,每日晨时都会到这里来坐着,这一片问诊的修士全都眼熟了。”
如霰又问:“他们没有来此看诊?”
两人摇头:“说来也奇怪,那女子分明就是染上寒症的凡人,可他们却只是从这里经过,没有一次停下问诊。之所以待在那棵树上,好像是因为那里能看到东边的曦光。”
如霰略略垂目,思忖片刻:“他们一般会在这里待多久?”
“待到日落,那道缝隙透出霞光之后,他们就会离开。”
如霰不言,再度看了一眼后便继续问诊,直到时日轮转,东方天幕处的缝隙透出一点柔红之光后,他才站起身,望向这仍旧看不到头的长队,侧目道。
“你们也算学了一日,就按照我先前的方法给他们看诊,我有事,先行离开。”
两人一脸惶然地看向他的位置,忍不住问道:“这位前辈,你明日还来吗?”
如霰步履微顿,收回视线:“还来。”
他收起手边的册子,快步向巷口而去。
那株枯萎的榕树之下,齐晨正为怀中之人整理狐裘,略显柔美的面上藏有一些难以察觉的悲色,他们之间仍旧挎着一个竹篮,只是篮子里再没有明灿的花,只有一枝朽败未开的春桃。
这一次,如霰却没有跟得太近,或许是终于有这般的感同身受,他给二人留足了相处的时间,没有打扰。
直到跟到他们居住的庭院,他没再上前,而是抱臂立于高墙之上,垂目看去。
齐晨将已经脱力的少女抱入房中,随后点起一盏灯火,他坐在床边,正低声和橙花说着什么,暖黄的火光映在二人之间,终于燃亮他阴翳的眉眼。
不久后,少女沉沉睡去,齐晨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掖好被角,起身看向窗外,看向那道立于风中的身影。
他走到院中,那人也已坐入亭内。
齐晨看着他,眼中并无讽意,只是单纯问道:“尊主,你这次来寻我,是想清楚,打算入密教了吗?”
如霰扬眉,只道:“或许。橙花如何?”
“……命无多时。”
“你看起来似乎没有我想的那么伤心。”
齐晨走入亭中,扬袖一挥,桌上火光渐明。
“我仍旧伤怀,只是我知道,我还能再见到她。”
他在如霰对面落座,抬起眼眸。
“我知道你与密教有仇,但我也知道,你与我是一种人,什么仇恨不仇恨的,只要还能见到她,一切便都不重要。
这不是劝诫你入密教,而是对一个同我一样走投无路之人的剖心之言。
林斐然帮我们诸多,我也不愿见她枉死。”
如霰看他,指尖轻敲:“你说的对,但我想知道,密教当真能让我再见到她?”
第278章
夜风拂尽, 灯花摇影。
齐晨没有开口回答,他只是垂目看着那盏几乎要散在风中的烛火。
如霰心中虽不急切,却也时不时轻敲指尖, 佯装忍耐,他的目光看向眼前之人, 看向那张对于男子而言有些过于柔美的面容,忽而回忆起初见。
妖都足够和平安宁, 想要迁居到此的妖族人数不胜数, 他们尚且需要筛查,更何况是人族。
如霰虽然在人界游历数年,但其实对人族并无太多好感。
他不喜自己酣眠的地方有太多人族来往, 张思我之所以能够留下, 是因为他能够做出抑制灵脉暴乱的器物。
而齐晨——
他到的那日,如霰恰巧就在城外修整镜川道场, 原本的道场已经不够好斗的妖族人比试,所以他想再加一道须弥幻境。
彼时荀飞飞等人也在, 城外尘风滚滚, 几人很快察觉到高阶修士带来的隐隐压迫。
转头看去, 却见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踏尘而来,不急不缓,前方有一面容姣好的男子赶马,后方的车厢顶上便坐着一个兴致勃勃的少女。
她背着一个碎花包袱,满面兴奋,抱着水壶饮水的同时还不忘东张西望。
“齐晨,这里的人穿得好漂亮!”
少女放下水壶,看向来来往往的妖族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不许车马进城, 要不要下来?”
齐晨收回看向如霰几人的目光,跃下马车,两人又面带笑意地交谈几句,少女这才远远牵着他的手,从车厢顶一跃而下,又稳稳被他接住。
如霰没有太多好奇心,只远远看过一眼,知晓此人无恶意后便收回视线,镜川重构只差最后一步,他只想早些做完回去休息。
毕竟现在是白日。
齐晨也十分有眼力,同身旁之人耳语几句后,便带着她一道向此而来,是荀飞飞与青竹上前交谈的。
听了二人的来意,荀飞飞倒是说得直白:“妖都不收容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