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张嘀咕看她,接过杯盏,举着剑,抬起夯货就往后院剑炉去。
临进门前,他忽然回头:“后生,你姓林,是哪家的林?洛阳城的林、东渝州的林、还是西域大泽府的林?”
林斐然眸光清浅,以问代答:“前辈的张又是哪个张,太极仙宗的张,瑶山的张,还是,青花镇的张?”
铁人张仰身大笑:“他们都是英雄人物,岂是我一个落拓打铁匠可以攀扯的?”
言罢,他也不再追问,只身向剑炉而去。
两人说了好一番谜语,听得碧磬、旋真一同雾水,三人到街巷吃午食时才提及此事。
林斐然答道:“人族有一位十分出名的铸剑师,手下所铸名剑无数,安居青花镇,每年前去求剑之人数不胜数。”
当年,张春和也曾前往青花镇,为卫常在求剑,但终究无果。
大道三千,修的是心与境,所谓剑修、刀修、弓修,都是修士,武器、功法不过是道的外化,并不拘泥。
张思我外化的道,便是打铁。
传闻他初入道时就是一个打铁匠,握锤一生,即便修至神游境,也仍旧在青花小镇的铁匠铺中打铁铸剑。
时人每每经过,都能看到他弯着身子站在炉火与寒铁间,一锤锤抡过,直至须发皆灰,也未见他走出青花小镇。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打铁至死时,突然的一日,他疯了般冲出铁匠铺,满脸沟壑的老者立在街中,又哭又笑,他朝天大喊“我看见了!”。
谁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第二日天明时,铁匠铺大开,张思我背着磨刀石,腰间别着一把大锤,就此离开了青花小镇,再无踪迹。
“哇——”
旋真碧磬二人瞪眼惊叹,他们完全无法将那个看到夯货就怪笑的干巴老头与故事中的大人物联在一处。
“哇——”不远处传来另一声惊呼。
三人转头看去,一位身穿长裙,腰系绦带的少女正站在远处,她臂间挎着一提花篮,面带神往,随即面露兴奋地向三人快步行来,直奔林斐然。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原来张伯竟也是位英雄人物!”
碧磬见人偷听,本要发难,但望见来人后又立即偃旗息鼓,旋真适时向林斐然解释。
“她也是登记在册的人族,没有灵脉,是个凡人,但耳力极好,方才这个距离,旁人听不明晰,她必定一清二楚!”
少女抿唇道:“抱歉,我确认不是故意的,只是风一吹就听清了,我叫橙花,你就是妖都内声名大噪的那位人族使臣林斐然?”
橙花笑着从篮中抽出一串朱栾赠她,扬笑间唇边点出两枚酒窝:“你的名字很好听!”
“方才所言并不是什么机密,不必抱歉。”林斐然忽而想起如霰说的话,手臂长,才爱时时抱歉,她打眼看去,橙花确然手臂纤长,于是眼中不由得泛起些笑意,“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北原很多人都这般叫,什么梨花,桃花之类的。”橙花顺势坐下,一双看向林斐然的眼恍若有光,
其实她偷偷去过镜川,早在林斐然将人扔出时便为之倾倒!
林斐然有些讶异:“你竟是从北境来?”
无尽海在极南,若是要到妖界,必定得穿行整个人界。
橙花知她话中之意,答道:“是啊,不过我心上人是修士,我们乘天马来的,呼哧一声,很快就到了!”
碧磬高深莫测道:“她心上人是个戏倌,就在东街茶楼唱戏,境界不低,每次巡街,就他那处最为安全。”
橙花双眼一亮,扬声道:“他唱戏最好,你们有空可以去听一听!”
林斐然过往也常去北原除妖,为此对北境居民也颇有好感,索性问道:“你到妖界是要治什么病?”
橙花沉吟一声:“没有名字,不过我们北境人都叫它‘寒症’,发作起来浑身泛冷,睫上凝霜,口吐冷雾,经脉凝结,身体无力,须有暖阳之物冲抵才行。”
林斐然听她话中之意,凝眉道:“有寒症的人很多吗?”
“很多,以前我们还能吃阳珠果御寒,后来,阳珠果也消失了,我们就都离开北境,南下寻医。”橙花还想和她多说些,但仿佛有什么忌讳,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总之你不要深究,知道它是一种病就好。我和齐晨南巡一圈,也没有医治之法,他就带我来了妖界。”
林斐然下意识便想到了如霰:“你们是来寻妖尊治病的吗?”
谁知橙花竟摇了摇头:“我们是来寻梅姑的,齐晨说尊主治不了这病,梅姑或许会。”
在妖界,若说如霰医道第一,那么第二便要数梅姑。
不同的是,如霰甚少为人医治,但梅姑却在妖都开了一处诊馆,凡有病者,不论族别,不论善恶,皆可入馆就医。
只是,她的心上人又是如何知道如霰治不了这病?
林斐然又问:“现下疗效如何?”
橙花闻言笑道:“尚好,梅姑寻到了一种药材,含有金精火,用来灸入心穴能一两月不发病,只是尚且不能根除。”
聊到中途,橙花突然打了个寒颤,她的笑容僵在唇角,立即放下花篮,笑道:“哎呀,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眨着眼,呼吸间薄雾渐出,双手颤抖着从花篮里拿出一个药瓶,唇齿冷得打架,咯咯作响,就连瓶上都染了薄霜,滑冷难握。
瓷瓶刚从手中坠出,便立即被林斐然接住,她坐到橙花身侧,扶住她,从里倒出两枚药丸。
“橙花,吃几粒?”
橙花想要开口,可颤抖间话不成调,旋真见状急得跃起:“都冻成这样了,先吃一粒试试!”
他手刚伸出,便被一人止住:“慢,这里面含有金精火,她一个凡人,吃一粒会被灼化的。”
几人转头看去,来人正是之前被林斐然一拳打碎使臣梦,不得不回家炼丹的蘅草。
他将肩上褡裢挪到身后,捻过一粒,掰成两半,又取出一葫芦温泉水送服,如此,橙花冻结的经脉才逐渐软化,只是人依旧不甚清醒。
他叹道:“她无事,只是急病之下一时晕厥罢了。如此年纪,竟也得了寒症,当真可叹。”
林斐然见人有所好转,这才抬头看去:“你也知道寒症?”
蘅草苦笑:“如何不知?一月劳碌炼丹,不就是为此?可惜丹仍未成,材料俱废,只得来妖都商会采买。”
碧磬疑道:“什么丹药,你们灵芝一族竟炼不出?”
蘅草耸肩,用下颌点了一下林斐然:“我也想问问她,药里到底缺了哪一样。”
迎上众人视线,林斐然无辜道:“岐黄一道,我如何知晓。”
几人还未说清,便闻得一阵浓郁的朱栾香,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穿戏袍,头簪明珠的男子跃至身前,他画着满面油彩,容貌难辨,但眉眼是极美的。
他行至身前,气度冷冽,一双明眸满是忧愁与紧张,他立即把住橙花的手脉,又看向林斐然手上的瓷瓶。
“她吃了几粒?”
林斐然猜出他便是橙花的心上人,回道:“半粒。”
这人周身气度才终于松下,他俯身接过橙花,摸了摸她微冷的脸,矮身向众人道谢,行的正是戏折里的小姐礼。
“今日之事,多谢诸位,只是现下需得带她就医,只得他日再请,恕某无礼。”
他纵身跃上瓦甍,起落间很快便消失不见。
林斐然起身望了片刻,思量间,话题又被碧磬拉回:“你们族人炼丹,关林斐然什么事?”
蘅草心道分明是林斐然拿的丹药,她如何会不知?
“先前青平王发令,谁能研制出金火丸同效之药,便可入狐族宝库选宝。”
果然,林斐然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眸光微动,不过不是恍然,而是不解。
“金火丸不是道和宫独门秘药吗?不过,这与我有何干系?”
蘅草见她好似当真不知,于是惊叹:“是你将金火丸送给青平王的,忘了?”
林斐然蹙眉:“我以前记忆或许不大好,但现在定然无碍,我何时认得青平王,何时有了金火丸?”
蘅草闻言一急,生怕碧磬等人误会他乱攀咬。
“我兄长去人界探听金火丸时,得知一个密辛,一个宗门弟子趁夜盗取金火丸,但被师长撞破,苦战后逃下山,冒死将丹丸送到了妖界,那个弟子后来被人指认,她的名字就叫林斐然,我绝没有胡说!”
话落,几人一同转头看向林斐然。
她现下才是一副恍然模样,极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