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晨抬手握住橙花的手腕,笑了一声:“没有,她带着我和我的卖身契一起离开,然后把卖身契泡了水,混到盆里做花土。
她和我说,你走罢,去哪里唱戏都可以。”
林斐然心中也有些惊讶,谁又能想到,如此境界高深的修士,会有这样的过往。
她迟疑道:“你没走?”
“谁说的,我走了。”齐晨扬眉,姣好的面上终于升起一点颜色,“我连带着那盆花土一起抱走了。”
“我又回到街角,自己费力气搭起了一个旧台,每日还是在那里唱戏,她也还是在走街串巷地卖花,起初来的人很多,她站在街对面听,后来发现我只卖唱后,人便渐渐少了,她又到了台前。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存到了她赎我的钱,让她上台来,我把钱还她,但她没在意,而是指着台上那盆花土,一脸兴奋地告诉我,土里发芽了,她说那是凤仙花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然有几分低哑,但还是没有停下。
“那时候我是气她的,我想,她为了赎我,吃了好久好久的素菜,夜里都不敢点灯,为了还钱,我也吃了好久的素菜,有时候饿得吊嗓都没力气,就这么攒钱还她了,居然还不如一棵花苗重要。
……
但我没办法生她的气。”
如霰垂眸施针,金针已然落到橙花腹部,他这时候倒是点了头:“这种心情,我倒是有些了解,所以,你们后来肯定要在一起。”
齐晨静了静,笑了一声:“有什么办法呢,因为——”
如霰弯起唇:“因为在一起就可以生她的气了。”
“是啊。”
齐晨眼中浮现几点碎光。
“后来,我们在那个小城中,偶然遇到一个云游至此的老修士,他很喜欢橙花,想要带她修道,但她没有灵脉,我有灵脉。
我不想学,修士与凡人是跨不过寿命的,我想与她白头。
我们本来可以这样下去,直到她突然病发那日,我才知道,她们这样从北原迁移来的人,患有寒症的病根,有的人会病发,有的人不会。”
“我去找了那个修士,但他也治不好这种病症,他告诉我,若是愿意修行,便可以去寻那些灵花灵草为她治病,所以,我踏上了修行之路。”
如霰转头看他:“你那个时候找过我?”
齐晨摇头:“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当上妖尊,世间没有你的消息,我在修行途中找了不少有名的医修,甚至还带橙花去了琅嬛门。
那时候,患上寒症的人并不算多,琅嬛门只以为是顽疾,研究了许久,仍旧没办法治好。
起初我没有心灰意冷,继续带她寻医问诊,但找了一年又一年,橙花的病越来越重,我却连一个药方都没有找到,我已然有些心冷。
后来,我听到了你的传闻,妖尊医道独步天下,我想去寻你,但连妖界的门都入不得。”
如霰道:“不应该,若你是来求医的,那个谢看花肯定会给你开后门,他没少这么做。”
齐晨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又回到那副冷寂的神情。
“是啊,我带着橙花赶到无尽海,望着无际的海岸,几欲绝望的时候,我碰上了巡视的守界人。
我求了他许久,他带我到了界门的漏处,用琵琶钻开一个洞,将我推了进去,我以为一切终于有了转机,但是我没有见到你,那个时候,你闭关了。”
如霰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蹙眉:“闭关?”
齐晨点头,甚至有些恍惚:“妖界有传言,说你准备破入无我境……那时候,谁也见不到你,不知为何,妖都中的气氛也十分紧张,我带着橙花,不敢多待,等了数日后便离开了。”
“我与她在无尽海附近的城镇住了下来,打算等你出关的消息一出,我便带着她去妖都求医。
但是我们没等到,约莫两三月之后,妖都只传来你暴毙的消息。”
林斐然看向齐晨,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如霰眉头微扬,看了林斐然一眼:“倒是第二次听到这个消息了。”
原本该死的人,只因为多了一个变数,便能好好活到现在,齐晨微微摇头,心中只觉得命运无常。
“在那之后,橙花的病情突然恶化,几乎是一夕之间,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寒冰穿破身躯,浑身渐渐攀上石质……
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那时候,听闻密教有异神,可许愿成真,我当然是不信的,但我还是去了,在那里,我遇见了毕笙。
她说,若是愿意为道主效命,可以让我有机会重来,有机会救回我妻。
我不相信,于是她带我去见了道主。”
齐晨看向虚空,目光像是在回忆:“我其实没有见到他的真容,但是他带我短暂地回到了过去……后面之事,便是我的咒言,我无法出口。”
“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与橙花的事,我入了密教,凭着修为高深成了九剑之一,那时候其实还没有九个人。
我为他们做了许多事,功绩也越来越多。
但橙花还是去世了……
直到数个月后,在如今这般奇诡的雷光中,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戏班散场的时候,我看到她就站在台下,提着一个花篮,然后将卖花钱放入钱罐中。
第二世,我只需那位道人偶尔提点几句,便自行修道,在小有所成之后,我开始寻找你的消息,但你实在无踪,我寻不到,只得去无尽海附近等待。”
“这一次,在你刚刚即位不久,我便带着橙花前去求医,这一次倒是见到了你,但是我连话都没有说完,你便将我扔出了妖都。
下次再来,你便有了下属,多了个荀飞飞,有他拦门,我更是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
我知晓你后续要暴毙而亡,更是不敢耽搁,千方百计找法子见你,就想在你死之前能为橙花诊病。”
说到这里,如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想办法见到我这个将死之人了?”
齐晨颔首:“是啊,寻了极好的灵草,才得以见你一面,可你前后问诊没有一刻钟,便给她下了那样的诊言,我气得大骂你是徒有虚名……”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林斐然忍不住发问:“然后呢?他、他没有……”
如霰自是凉凉笑了一声,隔空扇了齐晨一掌,不过他还算有几分医者的自觉,看了沉睡的橙花一眼,将人丢在齐晨怀中,薄唇轻启,吐了个还算文雅的滚字。
“……他没有做什么,我带着橙花走了,但在我走之前,如霰还是和我说了一个解法。
他说,极东之境生有扶桑枯木枝,取之截断,引入其中金髓,应当可以缓解这样的寒症,我这才有了些办法。”
林斐然一时有些感慨,看向如霰:“看来从你刚继位到现在,没有什么变化啊。”
人都这么好。
听到她的这句话,如霰抬眸看去,林斐然却有些疑惑看他,似是不知道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如霰:“……”
算了,这么想他也是好事。
他收回目光,继续施针,齐晨看到他落针的位置,视线忽然一顿,立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你以前不会在这处落针。”
如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自己的手腕,眉头已然蹙起,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斐然便立即抓上齐晨的手腕,将其拉开,顺便移开话题。
“什么意思?”
齐晨仍旧看着那处:“我记得,你总共会行二十六针,但绝没有一处是落在这里的。”
如霰将金针落下,收手之后,他取出一块锦帕,回道:“以前的我不会在此处落针,不代表现在的我不会。”
齐晨一时怔愣:“什么意思……”
如霰收手,向后靠着椅背,缓缓擦拭腕骨,搭起的腿落到脚踏上,他垂目看向齐晨:“我先前在洛阳城诊过不少病人,回去后也思索过,气机逸散虽不是病,但不代表绝无救治之法。”
“医道也是道,是道,就绝没有定局。”
他朝橙花微抬下颌:“她被你用天材地宝看顾到现在,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我方才探查,也发现她的体质有了些许变化,正好供我试手,你若愿意,我可以试一试,但是死生不论。”
“——如何?”
齐晨心中原本生出希冀,但在听到死生不论时,又不免犹疑起来。
自他入密教以来,重生七世,试着救了橙花七次,但不论哪一世,都是以初遇开头,以死亡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