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却是听也未听,直往前去,众人下意识退出条路,她畅通无阻地走到点金台,右手一伸,随意捞起一柄剑影。
剑光微亮,还未现出名姓之时,她便于在场之人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若隐若现,还未散去,顺而视之,持剑之人竟然是那个……秋瞳。
裴瑜想起她的名字,突然笑了,这笑容既不温和,也不愉快,反倒透着一点令人心惊的冷意与挑衅,下一瞬,她手中剑影片片凝霜,骤然崩裂。
“真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和我对上了。”她缓步而去,却不为秋瞳,而是对众人道,“裴某作为道和宫弟子,自当尽主家之谊,足来客之欢,斗法论道一事绝不拘于这剑影。即便未在剑上抽中我裴瑜的名字,也可随时邀战。
至于旁的,等我尽兴后,再好好收尾。”
她轻飘飘地扫了秋瞳一眼,便离开此地,再不复回。
秋瞳站在原地,持剑的手不住颤抖,身旁的弟子好心安抚道:“别生气,裴师姐向来如此,年青一辈中,她也只看得上卫师兄,若是换了我们,她大抵也不高兴。”
秋瞳沉默不语,深吸口气后转身离开。
“走罢。”
林斐然沉默片刻,同荀飞飞循着树影遁走。
道和宫往日常有三队弟子巡山,如今游仙会开,便增到了七队。
巡山除了防范外来贼人外,最重要的还是看护各处宝地,以免不甚懂礼的其他宗门弟子擅闯,只是有人在殿中谈笑论道,他们却得到外场吃雪,心下难免愤慨。
“与诸多大能坐而论道,如此千金难求的良机,我们竟只能巡山,荒谬至极!”
“算了,我等悟性,就算真人们面对面点拨也不一定有用,不如做好份内之事,以免再像上次一般失窃。”
“不就是林斐然吗?寻芳长老向来心慈手软,上次定是放她一马,若她仍不知悔改,再度来犯,我必将她擒于剑下!”
说起此事,几人又不由得畅想谈论起来,言语激动时,后颈忽而刮过一道冷风。
几人立即噤声不语,心念电转间回身拔剑,做戒备之态,不远处,正有一道玄色身影挺立,戴着幕篱,手持一柄弟子剑,默然不语。
为首的弟子扬声道:“此处是道和宫剑境,未开之禁地,不论阁下是哪宗哪派弟子,不论为何遮面,请止步!”
那人不言不语,立于月下,风过间,猝然又如雪水崩散,消溶原地,众人心头一震,脊背发麻,正合力向前一探究竟时,又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剑起的罡风。
叮当两声脆响,未来得及反应,缀后的三人便被打翻在地,众人再度回身时,那道黑影已不见踪迹,连同消失的,还有三人手中的弟子剑。
什么人,打架竟然先缴兵戈!
“后退,拿好弟子剑,势必不能让此贼人偷入剑境!”为首那人转头四看,空茫的雪地之上,竟不见半片衣角!
不会……不会是神游境尊者罢?!
心如擂鼓,为首的弟子舔舔干涩的唇,再次开口便恭敬许多:“阁下若要进剑境,何不等上三日,届时剑门大开,也可堂堂正正进入!”
“我当然知道。”
那黑影终于开口。
又听叮当几声响,缀后的弟子再遭黑手,人本就不多的队伍倒了大半,一下显得孤立无援起来,谁也不知这神出鬼没之人何时会攻向自己!
“不知哪位真人到临,若要硬闯剑境,何不等我们几人离开再入,我们绝不阻拦!”
“好没骨气的弟子。”
黑影倏然出现眼前,剩下几人竟是剑也不拔了,连连闭眼后退,生怕看到不该看的真容,以后惹火烧身。
“不睁眼看看我是谁?”
声音微扬,显露本音,几人心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名字,登时双目大睁,只见她撩开幕帘,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
“林斐然!”
众人大骇,全然不似方才提到她那般漫不经心。
林斐然站立身前,眉头微挑:“按你们的说法,我都回山几次了,算是老熟客,怎么现下相见还这么惊讶?莫非,你们之前其实并未见过我?”
几人语塞,他们确实只是听闻,从未见过林斐然回山,但寻芳长老可是亲眼见了!
思及此,几人又有了理,遂喊问道:“林斐然,上次盗取金火丸便罢了,这次你又到剑境附近想做什么?!”
林斐然却并未回答,只道:“打过我,就告诉你!”
她不再借潜影之力游移,而是拔剑出鞘,与几个弟子缠斗起来,一时间雪雾濛濛,剑刃相击之处,火花劈散,如同雪夜中一闪而过的流光。
林斐然向来熟悉以一敌多,加之在镜川斗法许久,如今更是游刃有余。
她的脚步停驻原地,前后活动不过半步,弟子剑拨挡回劈间,将这几人尽数困于剑内,间或出上几拳,如同大猫逗鼠,指使得团团转。
这几人被揍之际也抱着拖延时间的念想,等到援手赶至,届时林斐然插翅难——
“你做什么!”
为首弟子大惊失色,林斐然竟抢过他腰间传信玉符,信手捏碎,她竟主动帮他唤来援手!
玉符碎后,林斐然一剑荡出,凛冽的剑风将众人震倒在地,喉翻血沫。
她看向众人,余下的剑风掀起幕帘,露出她平静的面容,她似是在低眸思索什么。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几道剑影,援兵将至,她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抱臂而立,像是在模仿谁,神情颇为冷厌,寒声道。
“圣人治水,三过不入,我林斐然搬山,偏要三进三出!道和宫有什么宝贝,我便带什么走,且等着看!”
身后剑影凛然而至,林斐然却高举右手,倏然间消融不见,仿佛从未存在一般,急刺而来的弟子剑扑了一空,剑刃深入雪地,嗡鸣震颤。
两队人赶到,还未发问,便见鼻青脸肿的几人怒发冲冠,气得几近冒烟,因长剑尽数被缴没,只得两手空空地指着前方怒喝:“林斐然,林斐然又回山了!她说要搬空我道和宫,竖子尔敢!”
“果真是她!”
“几次了?一次是盗,两次是贼,三次……好像就是我们没用?”
一行人立即回程,准备向太徽禀报此事。
月出之际,灵雨降落,淅沥坠上落叶,并无湿意,却有水汽,林间木叶被打得偏头摇晃,林斐然与荀飞飞从其间掠过,身形极快,衣不沾水,身不带叶。
荀飞飞不由道:“你很不会放狠话,方才那话也就能气他们……而且,你刚才的神情很眼熟,我好像每日都能从镜中见到。”
林斐然语塞:“只是想做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激怒人的表情,但我平日里不太有这样的时候,所以模仿了一下,抱歉。”
“……好好好。”荀飞飞接受了,“之前你说要来此将流朱阁炸了,方才却又去什么剑境查探,还故意惹怒他们,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斐然却道:“想做什么?我什么都想做,不可以吗。”
荀飞飞奇怪看她:“……谁说你不会噎人。你如此激怒,不怕惹到大人物的注意吗?”
“不会,至少在明夜之前,我只会惹到太徽一人。”
她实在太了解太徽,此次游仙会由他主责,却被她混了进来,他第一反应必定是掩下一切,私自拿住她,绝不敢让各宗门看笑话,不敢让其他人捏住把柄,更不敢叫张春和知晓一毫一厘。
在他眼中,区区一个坐忘境的林斐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属于太徽的虚名却无比重要。
行至半途,两人脚步突然一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左前方掠去,随即悄声立于树间。
灵雨淅沥,叶榕轻晃,月色树影下,正有一人敲响殿门,焦急地呼唤着门内之人,却久无回应,她眸中波光微晃,不停放出纸鹤,却都被紧闭的结界拦下,无法入内。
殿门之上,正悬有“宁荷居”三字。
“卫常在,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闭关呢……”
后日,她就要对上裴瑜了。
秋瞳回想起上一世的恐惧,只觉无木可支,她缓缓抱腿坐在阶梯之上,裙角繁花沾上泥雪,污浊一团,身旁纸鹤散落。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事事不如意,重来一世,仍旧无甚改变,重来一世,她还是打不过裴瑜。
重来一世,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你认识她?”荀飞飞低声问道。
林斐然轻应一声,突然抬手挟过一枚榕叶,掸去灵雨,无声击碎了宁荷居檐下长明灯,一时只余满地清辉与点点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