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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然_欠金三两【完结】(98)

  景物之后,便是一幅幅人像。

  有飞跃的旋真,搭箭的碧磬,皱眉的荀飞飞,以及,独坐窗台,闭目假寐的他。

  如霰那时静静看了许久,画中笔法虽有些僵硬,但其实神态极好,并不似她后来形容的那般木讷无光。

  数张人像之下,便是她的自画。

  她显然是要以自己的样貌为底,改画出一个不存在的人,他甚至能从那些杂乱的线条中窥出几分为难,拼拼凑凑,还是叫她画出几张,只是看着颇为失真与骇人。

  见画如见心,张张翻过,他便知晓,她想要画出心中不同的自己,可无论如何下笔,仍旧脱离不了她原本的模样,仍旧能一眼看出是她。

  画到最后,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将自己与夯货相结合,在人像上添了兽耳与犬牙,别的不说,整个人确实多了几分生动与妙趣。

  从画上自省的批文可以看出,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笔法落到自己面上,就逃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他心下却十分清楚。

  她画不出,并非是无法想象,也并非是心内迷惘,只是她尚未察觉,如今的模样,就是她心中最适合自己的样子。

  但这不必由他去点破,她是林斐然,她会想通的。

  为此,离开妖都那日,他没有多问,只是接过笔,替她描画了另一副面容。

  也是为此,他在点睛时停了下来。

  若要论起不认、不信、不服,他如霰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比她更为固执,更为骄狂,他又有什么立场抹去?他该留下一点。

  所以,他没有为她描目。

  眼为人魂所在,她一睁开,便如同山林雾雨吹打而来,泅晕浸染,方才那些刻意矫饰的萧肃与刻薄立即被冲淡,无名的坚韧与沉静自风骨中破出。

  或许,这便是画龙不可点睛的缘由。

  此时她端坐帐中,柔散的光落在眉宇间,映过她额角细汗,点点划过,最后凝于下颌,滴落到他手背。

  除咒间隙,她应当见到了自己那异纹遍布的灵脉,听到了他的吟唱与密语。

  要从灵脉上将嵌刻多年,几乎融为一体的异物剔除,自然会痛,可他动手除咒,痛感只会是她的数倍,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意,故而没有多言。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的面容竟有镇痛之用。望着她,思绪缥缈之际,上的折磨便会减淡。

  灵脉间的符文又祛了两个,她的眉头也愈发蹙紧,霎时间汗透衣襟,喉口微震,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她双手握拳,颈上筋络根根突出——她仍旧在忍耐。

  双唇紧抿,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扰他吟词。

  林斐然向来极能忍耐。

  当她第一次被针扎时,或许会忍不住轻呼,但那是因为她没感受过针扎之痛,直到第二次时,她便能够隐忍下来。

  就如同除咒一般,第二次分明比第一次更甚,她却远不似第一次那般痛至仰倒。

  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毛病。

  不过——

  如霰眨动双眼,睫羽上坠着的汗珠顺势滴下,他看着她,在心中轻声道,确实是一个好孩子。

  放在二人身侧的灵蕴球无声熄灭一块,寓意着又过了一个时辰。

  “……好了。”如霰收回手,嗓音沙哑。

  忽然间,帐内灵风大作,桃色纱幔被猛烈吹起,紧紧纠缠在床栏之上,明烈的日色就这么映入床中,将人脊背灼得发烫。

  林斐然坐在其间,灵脉暂时打开,灵力汇涌而入,她的面色渐渐好转,直至一刻钟后,才不甚餍足地舒展眉头,恢复得满面红光。

  她神清气爽地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人都轻灵不少。

  与她相比,如霰的情况便差得多。

  他盘坐在前,唇色尽褪,整个人透出一种病态的粉白,就像晨曦之初,即将消弥于山林花野的霜霰,纵然如此,他仍未倒下,只定定看她,眉眼间带有一抹锋艳的傲意,叫人只敢远观,不敢直视。

  “如何?”他启唇问道。

  “与上次一般,灵力充沛!”林斐然站起身,面色、耳廓微红,那是灵力膨胀,无法倾泄而憋出的绯色。

  如霰闻言点了点头,起身下床,湿透的轻衫贴合,勾出他臂上流畅的线条,下一刻,线条被剥离,四周敞开的轩窗骤然闭合,遮住大半日色。

  他脱衣的手微顿,侧目看向林斐然,十分自然道:“要是力没处使,就像上次一样,打水给我沐浴。

  记好,三桶冷泉只能兑七桶滚水,不准太冷,靠墙处有一个锦盒,你且拿去加入水中,青瓷瓶的滴五滴,杏色的倒一半,黑金瓶全入,梅色的用细枝搅拌后,混进一滴。”

  话音落,他已换下湿衣,从屏风后走出,奇怪看她:“盯着我做什么?一本书你看过两遍就能记下,方才那两句话还要重复么?”

  林斐然此时正处于醉灵力的微醺之态,但到底还有一丝清明:“这是熬汤的方子吗?加错了会如何?”

  “……”如霰难得地生出几分体谅之心,没有介怀她说的熬汤二字,只回她后半句话,意味不明道,“加错了,你就等着我死在浴桶中罢,届时没人拿你做剑,你也自由了。”

  林斐然微怔,虽不知话中真假,但见他面色苍白,目光倦怠,一时不敢耽搁,当即飞奔下楼。

  如霰望着她的背影,坐在桌边,双目微闭,自芥子袋中拿出个约莫一掌大小的银筒,刚一揭开,便有三十六根毫毛似的银针飞出,肉眼难见。

  他并不着急做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弹响银针,在这细微的嗡鸣中,默然看着林斐然进出。

  几桶水对此时的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真正棘手的是倾倒瓷瓶中的清液。

  她并不知晓这些是什么,更拿不准多少算一滴,犹豫之时,如霰起身走到浴桶旁,将长发拢至左侧,看向右侧的她。

  “用药需得自己试手,把这个方子记住,多了烧身,少了无用,我会照例配上几瓶给你,以后若是受了重伤,便可如法炮制——瓶身平直,清液流出,待它坠成浑圆的瞬间,便是一滴。”

  受了重伤才能用这些清液?为她除咒,难道相当于受了重创?

  林斐然看他一眼,依言将清液一一倒入,不多一会儿,桶中水色由清变白,朦胧蕴光,直至最后,他又从匣子中挑出一个缠枝瓷瓶,示意她混入其中。

  “这是凝芳露,用之生香,便不拘多少了。”

  林斐然拔开瓶塞轻轻嗅过,奇怪道:“好像和你身上的味道不同?”

  如霰动作一顿,转头看她,正欲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她大抵也只会说是不一样的香,除此之外,又能道出个什么?

  “封脉之法我已经教过你了,不如趁此时机,一并将事了结。那三十六枚银针你且控好,下针之时不可走神,不可断开,需得一口气封截灵脉,将灵力逼至一处。”

  林斐然颔首,从屏风外将银针引入时,他已然脱衣入水,雪发尽揽身前,露出一片光洁的脊背。

  她未曾注意那流畅美好的线条,只凝神看过封有银针的穴位,轻声道:“我要开始了。”

  得到他的应声后,她肃容以对,并指而出,第一根针准确刺入脊中命门,其下筋脉微动,灵光乍现,她并未停歇,几针紧随而上,又封入中枢、至阳、神道,随即听得他呼吸微滞。

  林斐然静默看他:“如果疼,可以出声。”

  “……不必,继续。”

  林斐然心中知道轻重,自是没有停下,一连三十六针,由下至上,由外到里,根根奇筋封存,八大灵脉截拦,只余细微的一股,将他吊在问心境下。

  如此一番,又过了一个时辰,待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时,天色忽暗,加之房内轩窗大闭,更是昏沉一层,唯余他脊背间流银一片,浮光闪烁,倒像是缀了片片细鳞。

  收手之际,如霰口中逸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喘。

  他回首看了她一眼,声音更加沙哑:“做得不错。”

  “无事便好。”林斐然心下微松,动了动略微僵硬的手腕,见他闭目在水中休憩,便没再开口,只身走到窗边,开了条极细的缝隙向外看去。

  此时虽是白日,可灵蕴球却亮于子时,应当是到了第二日。

  只见春城大亮的天光之中,有一层夜色铺于北方,方才屋内骤暗便是为此,天幕之间,那浓郁的夜色并未停歇,正无声向四周蔓延。

  忽有一道雪白天柱自夜色中降落,如坠闪电,轰然声响,雷鸣风啸,砂石乍起,它稳稳矗立在地,一道细微的灵光自下溢开。

  林斐然看得出,那时法阵开启时显露的微光。

  不止是她,此时此刻,身处城内的所有人俱都望向那道天柱,心下惶然。

  飞沙走石间,又有一道身影向天柱越去,那人一头乌发以绦带绑缚垂系身后,身着粗布麻衣,怀抱一把金丝五弦琵琶,随后端坐天柱之上,俯瞰众人,并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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