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沉清冽,掺杂了丝丝无奈,“碘伏有吗?”
“那个啊,有是有。”周霁禾说,“不过我觉得伤口不大,用个便利贴就行了。”
郁谨南哪里肯听她的话,问了东西搁放的位置后,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碘伏和两根棉签。
对着她的指尖涂抹了几下,这才放开她的手。
男人认真的模样令周霁禾微愣,一种被精心呵护的感觉充斥在心头。
她的身体偏瘦,抵抗力也不高,大病小情总是不断。
这些年来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吃药,早就已经习惯,倒也从来没觉得什么。
可此刻,周霁禾突然有些伤感。
这种感觉由外而内缓缓浸入,逐渐触及到五脏六腑。
原来她是可以被人用心对待的。
她不是周学呈口中那个“不配得到爱的野种”。
即便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全部都是理所应当的报应。
可这一刻,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抹卑微,突然得到了治愈。
治愈她的,是曾经听她口出狂言的男人。
想到这里,周霁禾微微红了眼眶,那双漂亮的眼睛蓄满了朦胧雾气。
趁着男人拧紧碘伏瓶盖的空隙,她伸出莲藕似的手臂,慢慢缠绕在了他的肩膀处。
郁谨南的身形顿了顿。
沉默了几秒,他问:“很疼?”
周霁禾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嗓音又软又闷,“不疼。”
她又说,“郁谨南,谢谢你。”
男人没吭声,却默默搂住了她的腰身。
“还有,对不起。”
“郁谨南,对不起。”
为高中时说的那句话。
也为不计前嫌的你。
“对不起。”
第29章
饭做到一半,不知怎么就被他拐到了卧室去。
房门再次被打开,已经是很久之后。
男人心满意足地站在门口,重新系上了衬衫的纽扣,动作徐徐缓缓,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周霁禾将自己缩进被子里,耳根略微泛红。
看着他挺拔悠哉的背影,反观自己累得腰酸背痛,心里突然窝起了无名邪火。
执起卷在床单里面的那条粉色围裙,抬手就甩到了他身上。
一抹粉嫩在空中形成了顺滑的抛物线,不痛不痒地打在了男人腰线的位置,最终平稳落在地板上。
郁谨南垂眸往地面扫了两眼,看到围裙上面的一小滩水渍,眉梢挑了挑。
稍稍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他看向她,“想吃番茄牛腩面还是番茄肉酱意面?”
懒得说话。
周霁禾翻了个身,将自己背对着他。
看着她赌气的模样,郁谨南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识趣地没再惹她,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做晚饭去了。
卧室的门被轻轻合上。
周霁禾从被子里探出头,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似乎是太过疲累的缘故,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遨游兜转,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高三暑假。
那封白得晃眼的《DNA亲子鉴定报告书》依旧躺在冰冷的茶几上。
剧烈的争吵过后,父亲夺门而出,母亲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晚没出来过。
那晚的寒风比任何时候都要刺骨。
她呆坐在地毯上不知所措,像只孤立无援的困兽,随时都有濒临绝境的风险。
直到天空露出肚白,母亲拖着沉重的步伐从房间里走出。
将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放到她手里,母亲说:“诺诺,以后遇到困难要记得去找舅舅。”
“妈妈在他那里留了一笔钱,是给你准备的。”
舅舅。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周霁禾张了张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说不出话来。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滴滴落在了那张褶皱的纸条上。
“乖,别哭。”
母亲伸手拂去了她的泪水,“妈妈饿了,可以去楼下帮妈妈买些早餐回来吗?”
周霁禾听到自己哑着嗓子说:“好。”
画面猛然扭转。
随着巨大的一声响动,母亲的身体生生坠落在地。
几米开外的位置,大片鲜血流淌而出。
她看到她的嘴角带笑,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那双眼睛却始终没能阖上。
警笛声随之传来。
耳鸣,心悸,呆滞。
麻木,绝望,喘不过气。
一夜未归的父亲此时就站在她的斜后方,周围站满了警察。
他的腕间闪着明晃晃的银色光芒,双手紧紧交叠在一处。
他说:“诺诺,杀了她。”
——“诺诺,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单薄的场景变成了破碎的镜面,片片扎进了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从此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无快乐可言。
-
吃过晚饭后,周霁禾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时不时会抬头瞟一眼正在厨房洗碗的男人。
本来她是想过去帮忙的,毕竟做饭和洗碗分工明确才显得更公平些。
刚迈进厨房的门槛两步,就直接被他赶了出来,顺势听到他说:“手还要不要了?”
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
周霁禾又来到了厨房,倚在门沿边缘抱臂看他,“郁谨南。”
“怎么?”
“怪不得之前姚语诺对你的厨艺赞不绝口。”
她停顿了两秒,毫不吝啬地夸奖起来,“你做饭真的挺好吃的。”
“好吃也没见你吃多少。”
郁谨南捏着盘子,打开水龙头将上面的油渍慢慢冲刷掉。
滴滴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纹路落进水池里,在手背留下了一条旖旎的痕迹。
他的手真的很好看。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周霁禾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上移,最终停在了他的眼角四周。
浓眉,丹凤眼,长睫毛。
眉梢处那颗浅黑色的痣是锦上添花。
她正观察得入神,对于男人突然的侧眸毫无防备,打量的目光就这样直勾勾撞进了他的眼里。
周霁禾面色一滞,这才想着回答他的问题,“实在吃不下了。”
没等他开口,她连忙找了个新的话题,“有几个女人吃过你做的饭?”
短暂的沉默。
郁谨南从橱柜里扯了条干净的毛巾出来,不疾不徐地擦拭了两下湿润的双手,然后转头将她抱着放到了台上。
他不答反问:“你吃过几个男人做的饭?”
这话问的正经,周霁禾也顺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两个?”她说,“差不多,加上你三个。”
“差不多?”
“……总不能算上学校食堂做饭的大叔吧。”
郁谨南眸色发深,“另外两个是谁。”
“我爸,还有大学时候的一个学长。”
提到自己的父亲,周霁禾的喉咙有些发涩。
将异样的情绪压制以后,慢吞吞补充了一句,“就是上次在火锅店你见过的那个。”
解释得还挺坦然。
郁谨南的眉宇稍稍舒展开,又问:“他做的好吃吗?”
“一般吧,跟你比差远了。”
周霁禾说,“不过他当时是第一次学做菜,光是诚意就胜过菜本身的味道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话音刚落,男人刚放松的面部表情顿时紧了几分。
察觉到自己说的太多,周霁禾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你要不要去洗澡?”
“嗯。”
男人松开了她,喉结上下动了动,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周霁禾从台面跳下,“那你去吧,新浴巾在袋子里,和日用品放一起了。”
郁谨南丢出一句“知道了”,抬腿离开了厨房。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来花洒喷发而出的水流声。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一时又形容不出来。
周霁禾琢磨了许久也没理出什么头绪,索性不再去想,走到客厅安顿家里的新成员去了。
陪小家伙玩了好一阵,另一个房间的水声依旧没停止。
她不打算再等,起身关掉了客厅的白炽灯,留了一盏幽暗的暖光灯方便给他照路,随后直接回到了卧室。
又过了半晌,卧室的门把手被人拧开。
男人的步伐稳健,拖鞋踩踏地板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紧接着,床的另一边塌陷,他背对着她躺在了边缘,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潮气。
静谧昏黑的环境里,依稀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随着混乱思绪的逐渐集中,对于刚才想不通的事情,周霁禾突然明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