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周老师,还特意麻烦你把澄澄送了回来。”
周霁禾撑开雨伞,将伞面往傅可澄的方向偏移了几分,“没事,举手之劳。”
“我昨天才回清川,今天院里又有个会,下午的时候还想着到点去接澄澄,一忙起来转眼就忘了时间。”
林雅淇苦笑,言语间充满了自责,“我这个家长当的,的确不算合格。”
“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宽心,周霁禾索性粗略安慰了一下。
之前听郁谨南大致谈过傅可澄的母亲。
在周霁禾看来,林雅淇端庄淡雅,是一位非常值得尊重的学者,却并不一定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傅可澄之所以会这么黏郁谨南,和她从小缺失亲情有很大的关系。
可周霁禾作为外人,却不能对林雅淇说出这些看法。
以前还是郁谨南女朋友时,她没办法说的话,如今更没办法去说。
林雅淇大概看出了她的为难,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含笑问:“周老师还没吃晚饭吧?”
“正好家里备了几盒新鲜的大闸蟹,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一旁的傅可澄满眼都是兴奋,“好耶好耶!”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听到林雅淇又说:“这顿饭就当是表达对你的谢意了。”
听到这里,周霁禾没再推辞,把车停在了路边,之后随着林雅淇母女进了小区。
傅可澄的父亲并不在家。
三人在玄关处换好了室内拖,林雅淇简单招呼了几句,又将洗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这才走向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周霁禾在客厅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见她完全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不需要大人从旁协助,于是起身走向厨房。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周霁禾问林雅淇。
“你是客人,没想到到头来还要再麻烦你。”
正在手忙脚乱洗菜的林雅淇转身朝她笑笑,也没刻意去客套推脱,“我个人不太擅长厨艺,让周老师看笑话了。”
紧接着,对着台面上的黄酒指了指,“橱柜里有醒酒器,倒进去再放些生姜片就好。”
周霁禾点了点头,照着她说的话去做。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周老师擅长厨艺吗?”
“好像也不太擅长,我只会煮煮面。”
“澄澄舅舅对这方面倒是比较精通。这么一看,你们两个还挺互补的。”林雅淇半开起玩笑。
“听澄澄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切姜片的动作倏地停顿了两下。
“是高中同学。”周霁禾的声音很轻,语调平平,听起来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和以前相比,变化挺大的。”
“是吗?”林雅淇来了兴致,“都有什么变化。”
他们不是姐弟吗?
连自己亲弟弟的亲身经历都不清楚,到底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周霁禾不免心生疑惑。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林雅淇说:“其实我和谨南没有血缘关系,澄澄也不是他的亲外甥女。”
这个消息倒是来得意外。
周霁禾敛起震惊的表情,如实感慨:“他对澄澄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好,很难看出什么。”
“我和她父亲一直都很忙,澄澄小时候是被保姆带大的。”
林雅淇叹了口气,“之前在我们家工作多年的阿姨突然辞了职,我们只好又找了一位,只是没想到……澄澄差点被她拐走。”
话音落地,周霁禾突然想起了和郁谨南重逢的那个晚上。
她当时出于好心,建议他或许可以考虑请一个保姆来负责傅可澄的接送,却被他漠然拒绝。
那个时候郁谨南已经认出她,对她的排斥自然显而易见。
原以为他只是因为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流才随便找了个“被保姆诱拐过”的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
“当时我们都没在家,澄澄被她直接带出了小区。要不是被谨南中途救下,我都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和谨南也是在那时认识的。”
“之后的事,周老师大概也清楚。这些年澄澄多数时间都是由谨南在照顾,不是亲生,他却对她极好。”
“前几年的时候,我和孩子父亲都不好意思一直麻烦谨南,就商量着要不要长期把澄澄放在她爷爷奶奶那里。后来我们发现,澄澄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陪伴。”
“谨南的身世……不太好,造成了他这种面冷心热又很难让人接近的性格。他几乎从没感受过被爱的滋味,所以在潜意识里,他大概是渴望被爱的。”
“我们一家人对他有愧,也有感激。”
林雅淇伸手拂拭掉眼角蓄着的泪滴,“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善良,可越重情义的人,本身就越难表达情意。”
一旦表达出口,定是藏也藏不住的深沉爱意。
周霁禾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喉咙止不住地干涩。
她没办法忽视这种从内向外传来的强烈感觉,好像心脏被人用力捏过般骤疼得厉害。
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
从来都只用行动去证明偏爱的一个人。
偏偏对她说了爱。
唯独对她说了爱。
那她呢,都做了什么。
是不是伤害了他,以一种不自知的方式,生生推开了他。
是了,她在伤害他。
他明明给过她很多次机会,是她不愿意把握住,自我保护似的对他竖起了城墙,不让他进攻,也不准他防守。
直到最后,他筋疲力尽,彻底放弃了她。
浑浑噩噩得出了结论,周霁禾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继续留在厨房,随便找了个理由主动结束了这场闲聊。
出了厨房还没走几步,便听到玄关处传来微弱的换鞋声。
周霁禾脑子一片空白,随着本能向前迈了两步,随即撞上了那道幽深的眸光。
男人穿着深色的亚麻衬衫,手里拎着湿漉漉的黑伞和刚脱下的风衣外套。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无声注视,仿佛有什么情绪即将溢出。
在一瞬间,周霁禾眼眶温热,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紧锁住他。
时间停滞不前。
直到林雅淇寻声走来,短暂又漫长的对视才就此结束。
“谨南,你来了。”
林雅淇用干毛巾擦拭了两下双手,含笑问:“外面还在下雨吗?”
郁谨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嗡着嗓子低沉“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随手拿起从家里带来的红酒,越过周霁禾所在的位置往里走。
微弱的风感顺势袭来,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沉香味道。
周霁禾垂眸,快速理了理如麻的思绪,脑海里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离开。
在这里遇到,多少沾了些过于刻意的巧合。
起码她不想让他误会。
可林雅淇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到餐桌旁边坐下,“谨南是我叫来的。”
“原本我就打算喊他过来吃晚饭,想着你们两个彼此认识,在一起吃饭也不会拘束,就直接自作主张组了这个局。”
话已至此,再找机会离开就显得有些扭捏了。
周霁禾莞尔称好,余光不自觉地注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有郁谨南在,自然不会让厨艺极差的林雅淇再进厨房。
过了没多久,几道家常菜陆续上桌,一盘刚出锅的大闸蟹被放在了餐桌中间。
林雅淇往周霁禾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黄酒,“说起来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大家能聚到一起真的挺好。”
坐在旁边正挖着蟹黄吃的傅可澄赞同似的晃着双腿,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模样。
林雅淇被她搞怪的样子逗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小姑娘的嘴,眼里透着疼惜和愧疚,也有来自于一个母亲的自责。
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差,周霁禾却也没想扫林雅淇的兴,就着佳肴浅浅抿了一口。
此时此刻,郁谨南就坐在她的对面。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人很难忽视掉。
“谨南,最近还是很忙吗?”林雅淇问。
“还可以。”
“你可别骗我啊,我昨天问过郑觅,他说你变成了加班狂,前段时间还把自己搞出了胃病。”
郁谨南轻掀眼皮,淡淡道:“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好了。”
“什么也不如你的身体重要。”林雅淇苦口婆心地劝。
“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考虑自己感情生活的时候了。”
尾音刚刚落下,就听到周霁禾手里拿着的汤匙与盘子互相撞击的声音。
音量不大不小,在空荡荡的屋内显得尤为突兀。
郁谨南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然后仰头喝尽茶杯里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