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了然:“我句句真言!”
谢灵犀:“可他们不信。”
她端详着那块玉佩,“这确实是我那块无疑。”
柳续接过,忆起当日与谢灵犀初见时,她也是佩戴此玉,“他们是想将此事嫁祸给你。”
谢灵犀:“杀阿财的是何人?”
柳续轻轻一笑,眼中清明:“三娘应当与我想的相同。”
夜间忽然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打在庭院里的桃花树上,木门失修已久,不厌其烦似的“咯吱”作响,谢灵犀抬头看着檐上连串雨珠,轻轻敛目,一身月白色的衣裳似塘里芙蕖,层层叠叠捧着一颗心。
“他可真是好计谋。”
……
翌日,谢家在长安的酒菜铺子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个年轻的伙计。
这伙计听说是托了好几层关系进来的,给他排的都是最轻松的活儿,不仅如此,无人光顾酒楼的时候,便见他张起饕餮大口,狂把美酒美食往嘴里塞。
连谢家那位说一不二的三娘子来视察了好几次,都拿他无可奈何。
时日慢慢流到初夏,空气里那番湿冷的气息无影无踪了,草木更盛,由一年初始的鹅黄色变成了见之不忘的杳杳碧绿。
谢灵犀只穿了薄薄一件春衫,上头绣着些许黄色芙蓉花,浅粉的素面上水纹衣带曳地,巧妙地系成一只翩翩飞舞的探花蝴蝶。
她靠在二楼雅间的檀木桌上,垂眉顺目,静静地看着窗外人团锦簇,透出晴朗明日里特有的生气来。
见张了然端着两只猪肘子慢悠悠上楼,不禁蹙眉道:“再这么吃下去,我都疑心这间铺子要被你吃到关门。”
“瞧您说的,”张了然坐下啃了一大块肉,嘴唇满是油光,“可不就是要被我吃到关门么?”
“三娘答应我的,不会才过了几日便忘了吧。”
谢灵犀道:“你可找到他了?”
张了然:“不曾。但找人是需要时间的对吧?”
她便是与这假和尚做了个交易。给他衣食无忧,有处歇脚,而张了然,则做她京中的眼线,当下他们要找的,是个同柳续一起进士及第的读书人。
此人姓唐名则雪,是将来在筑浪涛台一案中挽救谢家的重要人物。
可惜前世,他因在雪夜中背母求医,活生生力竭而亡,导致而后朝堂参与此事者,官官勾结,没有一人愿为谢家正名。
她起初问过柳续,这状元郎傻傻四处探询,硬是在权贵圈里留下了个“长安交际花”的形象。
对面,柳续放下茶盏,辩驳道:“事已至此,我这招还是有用不成?”
不错,便是将唐则雪的籍贯家世问得清清楚楚,甚至找到了他的一个同乡。
他看向谢灵犀,一束光打在她脸上,可见面庞上柔柔笑意,单薄的衣裙更显露出窈窕有致的身形,柳续面上不禁红了几分。
他提起茶壶续上一杯,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自如,缠绕花枝间,颇有一番闲情逸致。
柳续当值翰林院,闲暇时便来逍遥楼一坐,京中岁月还算快活。
两人显然熟捻不少,谢三娘拂了拂衣袖,揶揄道:“算是吧。你该彻底得罪了五殿下罢?”
第18章 威胁
日光落下,柳续一撇脸,暗里抓紧了衣袖——不,与其说是他惹恼了燕稷,不如说是燕稷非要来主动招惹,弄出一堆糟心事,惹人不快。
燕稷是个疯子。
自从那日香山归来后,柳续后来回到家中,这五殿下又锲而不舍上门,手劲之大,硬是将他门前环扣给崩断了。
这院子是他租的,弄坏了东西是要赔钱的啊!
柳续差点没收好表情,深呼一口气看向他:“殿下找我何事?”
五殿下温文尔雅:“承之,听闻你回家路上遇袭,故特来看看你。”
听了这话,柳续下意识摸了摸受伤的左臂,便是这伤也不好隐瞒,他与谢灵犀商议,特地找来几个纨绔猴儿在南街演了场戏,却不料招来了这玩意。
“多谢殿下关心,伤已大好了。”
燕稷本就是说一句客套话,见柳续无动于衷,笑道:“承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寒舍简陋,殿下有话便在这里说吧。”
“那好,我很好奇,承之是何时与三娘相识的?你虽来长安不久,但也应该有所听闻,三娘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便是这些时日事务忙碌忽视了她,正与我闹脾气呢。”
这话若是让谢灵犀听见,怕是要当场给他一个耳光。
这殿下又想搞什么鬼?
便是这艳诗也传了,谣言也听了,柳续索性破罐子破摔:“殿下与三娘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与三娘的事情,也轮不到殿下来说。”
燕稷轻笑一声,“我是来提醒承之,谢家名门贵胄,怎会要一个出身贫寒、无甚功名的女婿,听说父皇前些日命你做翰林院编撰?可我瞧着费允、陈流芳等人正直文华,想来也是能胜任这个位子的。”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一介书生,来京城毫无依仗,纵然你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面对强权又能如何?
可他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是圣上与世家权衡之桎梏,一个无甚实权的五皇子说的话,真能撼动圣上分毫吗?
柳续不慌不忙,对之:“殿下这是在威胁我吗?”
燕稷:“不,我是来帮你的。”
“我听闻承之胸有大志,与我忧国之思不谋而合,三郎狂妄,六郎怯弱,七郎不谙政事,想法不落实处,我欲强盛大燕,承之可愿来帮我?”
这里的“三郎六郎七郎”便是燕稷的几个兄弟,圣上尚未准允他们自行开宫辟府,储君未立,群狼伺候,燕稷说的实诚,他在众兄弟中确实是矮子群中拔高个,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可不知怎的,柳续第一次见这位殿下时便心中怪异,似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远离燕稷。
于是他干脆道:“我来长安只是讨口饭吃,殿下看错人了。”
……
改日他与谢灵犀兰亭相会,说起这事,谢灵犀宽慰他道:“圣上欲借你等力量打压世族,怎会任凭燕稷一张嘴,便将你弃之不顾。”
柳续:“那近日京中谣言?”
这可不是害了谢家还要坑他柳续吗?
谢灵犀莞尔,说的却是毫无关系的一件事:“前日皇后招我入宫,你猜她同我说了什么?”
皇后出身博阳卢家,家中势力庞大,柔弱外表下不是个好惹的主。
那日一封懿旨送来谢家,就如同前世一般,白日高照,一丝风也不见,父亲上朝未归,家中只有他们兄妹几人。甚至来的是同样两个一胖一瘦的公公,端着颤颤颠颠的步伐,尖细的嗓门喊着——“懿旨到!”
谢灵犀当时正在窗前临摹那副春景图,便听前堂一阵躁动,出了院子便见到这一幕。
前世画面深刻在脑海里,像一笺深埋地底的白纸,此时风和日丽,却似有一只燕子低下脑袋啄虫,不小心将书笺一端拉了上来,眼见上方早写满了无数无法避开的谶言。
谢灵犀被兄长引着接了旨,死寂一般地抬眼一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氏灵犀,秀毓名门,特擢指为公主伴读,择日进宫听训……”
“伴读?”
谢灵犀:“爹未曾将我的名字承报上去啊。”
谢衡接过一看,“谁将你名字加上去了……如此大胆,竟敢算计到我谢家头上。”
“不过,”谢衡话头一转,“皇后亲令,总好过前朝弯弯绕绕,总归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旨也接了,你看……”
谢灵犀一把夺过这懿旨,头也不回:“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回到濯枝苑,不为当公主伴读烦恼,而在想前世之事。
看来燕稷求旨娶亲那段,是揭过去了罢。
她重返长安,她遇见柳续,两人同困香山有惊无险,下山后又被谣言绑在一起。今世的一切都将柳承之搅和进来,似乎牵上一条红线,难舍难分。
不对。
怎么能说红线呢?
谢灵犀想起张了然为她算上那卦,现在想来完全是臻然道法,他说成凤之劫过后福寿永康,真能如他所言么。
不过话说回来,张了然分明是个年纪不算大的郎君,先前在香山为了装成得道高僧的模样,不知用什么法子沾了一脸皱纹和灰白胡须,可见他的话与他的脸一般,也不全然是真的。
翌日,谢灵犀便轻装便行进了宫。
听闻那位中宫所出的公主性子跋扈非常,极爱争妍斗艳。谢灵犀翻遍衣柜,寻了件只有些许单调水波纹的衣裙穿上,腰间精致无瑕的绣花绸带也不佩了,随意绑了条灰扑扑的锦带,只盼那公主千万别多瞧她一眼。
宫中的教习嬷嬷面容凶狠,待人苛刻,便是一点姿态端的不对了,就抄起教棍抽女郎们的腰。
讲授诗书的老先生则和善许多,只是不知那老师是与父兄相识还是怎样,回回点她的名字,便是想发个呆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