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疏林不作美,淡烟暮霭间,连背影都不见,如何闻人相思语?”
“……”
台上先生唱着,不禁留下泪来,不拘地洒落在衣襟出。
顿时台下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清琅白日里,众听客眼里神情百转,突见一个“悲”字来,而后随着说书先生双板一拍,皆陆续从这般情绪里脱离出来,连声叫唤一个“好”字。
“好!好——!!”
谢灵犀听着更是心烦意乱,紧紧蹙着眉头,周身气质一变,眼梢间酡红一片,流露出几分脆弱来。
张了然见状不对,试探道:“娘子近来有烦心事?”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可是京中谣言?不会罢……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罢了,还是谁惹得娘子不快了?”
见谢灵犀眉间一颤,眼眸微敛,甚觉自己猜对了一半,又张望四周,见平日里常坐对面与她对弈的柳郎君不见踪影,肯定道:“是那柳承之干了什么混球事?”
雅间外人来人往,谢灵犀听着他们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终于开口:“门未关好。”
待张了然走过去阖上门帘,谢灵犀缓缓问道:“你觉得我与柳续如何?”
两个祸害?
张了然慢慢思索,他见这谢三娘对柳承之不像是有情,平日里或嬉笑、或冷肃,并未与她待旁人不同。
只是似乎两人在一处时,谢灵犀周遭似脱落一层鲛纱,整个人也变得鲜活起来。
他微微张口:“好、好友?”
谢灵犀淡淡道:“世间好友何其多?”
张了然心中呐喊,我可没见着你是将我当成好友的样子!
他续续:“至交好友?”
“至交?”
谢灵犀突然坐直了身子,肩膀上那绣满珍珠铄石的绯红衣带随着阳光垂在桌面上,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我与柳续要成亲了,请你为我算上一卦,此举——是吉是凶?”
张了然一怔,随即跳起来:“我的娘嘞!我听到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要和谁成亲?”
谢灵犀平静道:“柳续。”
“哎呦!”
“泼天大听闻呐!”
张了然终于冷静下来,“你说……你要和谁成亲?”
前一句语气由平向扬,似问非问。这下疑窦大开:“你要和柳续成亲?!”
谢灵犀:“很吃惊?”
“不是……当时流言溃烂成灾,你俩无动于衷,这下是要如何?我可是看不出,你有丝毫爱慕于他?”
谢灵犀歪头思索:“不爱便不能成亲么?是真是假真有这般重要?”
张了然既是认定只有相爱之人才能结成婚姻,虽是不能理解,还是为她掐了一卦,嘴里说着:“行吧我看不懂你们……等等!”
他复跳起来,这回还撞到了桌角——“是大吉。”
“大吉啊……”
……
谢灵犀并未将这婚事看得太重,可再如何自我纾解,都仿佛泰山压顶似的,密密麻麻喘不过气来,这才想到算卦的了然,便来逍遥楼找他一叙。
得了“大吉”的祝福,便慢慢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行至崔家。
谢崔两家世代往来,她自幼便常来与崔家兄妹嬉耍,这下门前小厮见了,二话不说将人迎了进去,还差了个丫鬟,一路走到崔漪的环翠苑中。
崔漪穿着一身薄绿裙衫,衣角处用同色银线绣了一簇簇并蒂莲,丝光熠熠,恰巧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池塘里。
崔漪正在喂鱼,池中锦鲤翻滚,见谢灵犀来了,忽地躲到一旁。
崔漪见状,往后一瞧,惊喜道:“灵犀!你怎么来了?”
谢灵犀倒不客套,径直坐下,抓着自己的衣带子,打趣道:“怎么,谢衡来得,我便来不得了?”
崔漪亲亲热热与她坐在一处,“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谢衡这榆木脑袋,若不是遇到我他可还得了?”
“倒是你,”崔漪拿过谢灵犀的手,方才便见她绞着那衣带,“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是有何要事要与我说。”
池塘里的锦鲤冒出头来,吹了一圈泡泡,懵懂地看着相倚而坐的两个如花娘子。
谢灵犀失笑:“确实是我的婚姻大事。我要与柳续成亲了。”
崔漪听到上半句,心里一惊愕,待谢灵犀把话说完,她颤抖地举起手掌比划,“柳郎君?是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个?”
见谢灵犀点头,她恍然一笑:“那你忧愁什么呀!我崔漪何时眼光差过,这人,配你!”
谢灵犀闻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我并未发愁……”
崔漪倏地站起来,拉着她,“你发不发愁我还不知道?这可不得了了……我们家灵犀嫁了个状元……快随我进来,我有贵礼相赠!”
崔漪便是直爽的性子,可论勘察人心,未免不及那些心思缜密的老狐狸。她的院落自与谢灵犀的不同,略失精妙,但阔然有余。
谢灵犀顾不上“贵礼”之词用的不妥当,随她进了门,便见原本空荡荡的书架上,竟堆得满满当当。
阿漪只是不爱读满口“道义”的经书,其余也是博览风物,颂诗豁然开朗,谢灵犀拾起一本,“这便是你这段时日置办的?”
崔漪神神秘秘:“这可有用处,你瞧,这右边三本,便是你此刻正需要的。”
谢灵犀心道她需要什么,翻开扉页一看——
“长安奇男录?三十二招驭夫之道?姻缘论?”
谢灵犀身子一抖,一双素白手腕颓然跌下,颤颤巍巍,“阿漪!”
第20章 成婚
纵是她自诩览遍群书,也未曾见过这等世面。
谢灵犀红着脸转身,嘴中嚅嚅:“不,我不用这个。”
崔漪见状,不由分说地将那几本书取下来,推到谢灵犀手上,“怎么会用不到呢?灵犀你想,这世间男子多狡诈,便是最亲近之人也是如此,你未曾知晓柳续真面目,自然要提防一番。”
谢灵犀手一颤,书哗啦落地,“烫手。”
崔漪叹了口气,将书册拾起来:“这样,我差个丫鬟同你回家,将这些取回去。”
“正好,”崔漪又从一旁拿出一个满布灰尘的木箱,不由呛了几声,“再多差一个护院,将这捆书也给还与谢衡。”
谢灵犀见那箱书,除去那灰尘,正是崭新如洗,一看便鲜少翻阅,果然见其封面是《明理经》等等。
谢灵犀:“他可真是个油盐不进的……”
崔漪转了身,不知何时手上端了杯花茶,冷笑道:“我看也不必劝了,便让他同这堆书过去吧!”
……
“什么……书?”
这边,杨柳舍里,王晋元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
柳续难以启齿:“就是市井上卖的那什么……驭夫之道。”
方才他从谢府回来,碰巧在门口遇见谢灵犀脚步匆匆地行来,旁边几个丫鬟小厮抱着几沓书,皆是神色慌张。
他欣喜上前,理理衣襟正要打招呼,谁料谢灵犀见了他,像耗子见了花猫似的,眼眸一颤,神色惶然,立刻撇过脸走了。
“哎——”
不慎一撞,丫鬟抱着的最上方那书掉下。
柳续见状弓腰拾起,那小丫鬟低头小声向他道了谢,随着谢灵犀进了屋。
“便是那本?”
柳续沉重点头。
王晋元舒展着身体,索性将两条腿架在榻上桌案旁,见柳续盯着他,又慢吞吞地放下,“你看着我做甚?成亲的人可不是我。”
柳续继续抓耳挠腮:“你说她买那书做甚?”
王晋元:“对付你呗!”
“承之,兄长我肺腑之言,这世家的女子啊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我听说那欺压丈夫的也不为少数,你可要当心啊!”
柳续听罢,当即站起身来,指着他,“下去。”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莫气莫气。”
王晋元这下不敢插科打诨,小心翼翼瞧他:“怎么好端端的要成亲呐?”
柳续:“我现在不是与你讨论这个。”
“哦那书,”王晋元转了转眼睛,“她不提,你便也不提,不然你现下也去买一本,届时见招拆招?”
柳续心道,我是有病么。
“我请你帮忙办的那件事如何了?”
自他入京以来,前有流水宴学子遇袭,后有宫中太监惨死,这两案皆未告破,所幸受影响者少,只是在明光殿中掀起了小小的风浪。
听闻圣上大发雷霆,命整个三法司不舍昼夜,定要抓住幕后真凶,
而近来金吾卫的日子不好过,卢巍前段时候被杜太师参了一把,此事牵扯了新科状元,仔细一查还抓出来几个与世家来往甚密的“纰漏”,顿时失了盛宠,颇有压力。
柳续虽在翰林院担着闲职,但也谨小慎微,一字一句都仔细斟酌,以免落人口舌。
而这位姓王的郎君,便是与他一同进京赶考的同乡,如今在户部当了个小小的主事,便找他打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