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犀听了婢女传报,随意绾了头发,裹了件外裳便匆匆见客。
两人对饮新茶,压着声音,不知说了什么,皆是敛了眉目,十分发愁的模样。
柳枝攀着柱子窃听了半天,未听出什么来,哆嗦着请人去唤柳续,却被白石一把截住,只道“主子的事,勿要掺和为妙”。
“这可不成,我是万万不能背叛我们郎君的!”
白石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人是谁么?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萧胤!郎君又没犯事,你怕甚么?”
柳枝一听,更紧张了,斜着眼往屋里瞥,“你懂什么?!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就更需提防了……”
“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郎君,莫让这人横刀夺爱!”
“——你!”
两人拉扯着,在门口险些撞到了放衙归家的柳续。
“发生何事了?慌慌张张的。”
柳枝怪叫道:“那位大人来了!那位……萧大人!”
“啊?”
“那个夫人的青梅竹马!”
“……”
柳续不慌不忙,他放好书箱,甫一踏进门,便听到谢灵犀冷心冷性地说,“别说了,你这忙,我帮不了。”
萧胤刚欲说些什么,转头瞧见了柳续,颔首:“承之兄。”
柳续也回礼,温文尔雅:“前些日子,听闻萧大人失踪了?”
谢灵犀道:“有人暗算他。”
据萧胤所说,那日他正与谢父在房中商议荆中事,谈到深夜,门外忽然有贼,乱刀箭镞,欲杀人灭口。
“后来父亲称病在家,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柳续恍然,“原来是为此事,我原以为父亲是为避朝中党派之争。”
萧胤接过话头:“二者皆有吧。”
“我躲在外头数月,销声匿迹,大家皆道大理寺少卿失踪了,说我身死道销的也有,说我失忆被骗的也有。总之,这件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柳续:“凶手是谁?”
“户部的员外郎。”
“?”
当今的户部员外郎便是面前的柳承之大人啊。
萧胤未等柳续开口,咬着牙根,冷笑了一声,神情不似先前那般疏朗,眉压下来,“我开玩笑的。”
“今日我来是想向灵犀讨教一番男女之事。”
他站起身来,将通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利若寒星的眸子,朝谢灵犀一作揖:“既然灵犀帮不了我,我便告辞了。”
谢灵犀揉了揉眉心:“你勿要轻举妄动。”
后者一摆衣袖,“走了。
……
待人走后,柳续拉住谢灵犀,一脸疑窦:“他在说什么?”
谢灵犀冷笑:“萧子暄有病,别理他。”
第60章 双燕
这话一出,两人都很赞同,谢灵犀顺势半躺在铺了薄薄一层棉芯的红木椅子上,拢了拢飞燕细雨缀成的外袍,懒洋洋道:“听闻今日萧胤与圣上吵了一架,出了殿门就是这般……疯疯癫癫的。”
柳续坐下,揽住她,“萧大人年二十有三,还未婚娶,圣上欲给他与沈家的娘子赐婚,他不许,于是便大闹了一场。”
“原来如此。”谢灵犀忆起萧胤同她说的话,轻笑一声:“你猜他同我讨教的是什么?”
这话说得柳续心头一动。
这原本是谢灵犀与萧子暄之间的私事,他虽抓心挠肝、欲知其详,但近些日子两人渐渐情浓,这股醋劲总收敛了些,于是端庄道:“猜不中。”
“请娘子好心告诉我吧。”
此时屋檐飞来一对燕,衔着草枝你一簇我一簇地搭窝,谢灵犀示意柳续抬头,“诺,就是这般。”
柳续:“结草衔环?报恩啊?”
谢灵犀:“……”
她骤然起身,拢了拢衣裳,顺带捡走了柳续扔在桌案的笔墨书卷,头也不回地回屋梳洗打扮了,“今日我要同阿漪出门闲逛,便不回家吃饭了。”
这回柳续尚且恍惚着,还未应她,柳枝快活地嚷嚷:“娘子不回家吃饭了?今晚的酒酿圆子,我可得多吃些!”
“郎君?你说话呀郎君?”
……
崔漪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灵犀,道:“你同柳承之吵架了?”
她们二人游在西市,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节,方才崔漪挑中的那枚簪子上刻的却是微雨燕双飞的景致,“这枚好看。”
谢灵犀堪堪避过前半句话,端详着玉簪,慢条斯理:“你要买?”
崔漪只问她:“灵犀觉得如何?”
谢灵犀摇摇头:“不合时宜。”
“哎呦,娘子!”
那店家是坐不住了,他方才瞧见这两位娘子衣着打扮,颇为清贵华美,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娘子,如今听闻此言,急得两张唇瓣急如霹雳:
“娘子、这位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时宜不时宜的,您瞧瞧,您这通身气质,宛如春水洗春池,与这簪子多般配呀!”
谢灵犀静静看着他,“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店家忙截住她的话,转头向崔漪道,“这位娘子,您眼光真好,这枚簪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碧玉,您瞧这雕花的手艺,不是十年的老师傅雕不出这水灵模样——您便买回去,送朋友是极好。”
“我破例少收您两成钱,如何?”
崔漪本是要买下的,听了这话,反而不着急了,端起世家娘子的气派,上下打量着他:“听您说话,真是雅致——郎君是读书人,怎的来做这行当了?”
面前的店家文质彬彬,看上去刚刚及冠,这摊子也收拾地整整齐齐,并无太多的商贾气息。
这郎君姓孟,道:“为生计罢了。”
他见两人迟迟不买,也心灰意冷了,“两位娘子若是不喜欢,不用勉强,不买就是了。”
“诶——买!”
崔漪掏出钱袋,“谁说我不买了?你这小郎君,怎的这般心急?”
崔漪惯是个爱交朋友的性子,更别提这郎君长得眉清目秀、面容姣好,谢灵犀暗自为谢衡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装作不经意间问道:“郎君为何不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建功立业?”
孟津开口,一片苦楚:“如今三年一举,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如何轮得到我?”
……
“三年一举?!”
唐则雪绕着院子踱步,手中拎了一只布囊,脖颈绯红:“你说说,承之,我们当真是运气好极了!此次圣上革新革掉了考试,虽是权宜之计,可这国库里的钱,去哪了呢?”
柳续只道:“总之是没有了。”
这事确实出乎众人的预料。
大燕一向富庶祥和,可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连一众官吏的食俸份额都不动声色地裁减了一半。
唐则雪原本欲买处大宅子,刚巧他相中一处,距离柳宅不远,谁知这一缩了俸禄,长安的物价忽然水涨船高,只得作罢。
柳续安慰道:“圣上不是要将你外派?兴许漳州的宅子较长安便宜许多呢?”
一提到这茬,唐则雪摇摇头,“恐怕此事要搁浅了。”
“岁末东离的人要前来进奉,圣上遣我做外事员。”
若是遣至地方,自有广阔天地大可作为,再过几年有了功绩,再高升还京并非难事,但若是去接待使臣,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了!
柳续思忖:“这可并非美差。”
“是。”
日光渐垂,唐则雪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饮了口茶,苦涩道:“天将晚了,留我吃饭吧,如今这活计当真不是人干的——灵犀呢?许久未见她,有件事还想向她讨教。”
谢灵犀甫一出门,柳续还失落了几时,如今好友登门闲谈,莫说是顿饭了,便是留宿一晚,他也是十分欢迎的——
只是怎的,一个两个,都来寻谢灵犀当老师?
“请教?”
恰好柳枝将菜肴碗筷一一摆好了,柳续招呼唐则雪坐下,不拘于“食不言寝不语”了,佯装不经意间问他:“发生了何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唐则雪也是一脸为难,“这……”
柳续:“为何犹豫?你我不是朋友么?”
他想起今日檐下那两只鸟,咬了咬牙,“还是说,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同我娘子才能详谈的,我便是听也听不得?”
“哎呀!”
听他这般说,唐则雪便知这人误会了,只得解释道:“是我近来认识了一位娘子,心生欢喜,所以来找谢娘子问问,姑娘家寻常喜欢做些什么,玩些什么……”
他一顿,“承之,这些事,我总不好问你罢?”
柳续口中喃喃:“原来今日萧子暄是来问这事儿的……”
“什么?”唐则雪没听清,只当柳续在自言自语了,便寻了个话题问道:“不过我确实需你相助——若是方便,不妨同我说说你是如何讨谢娘子欢心的,我好效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