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岗?”他已经有所准备。
“对。但不能说是调岗,是轮岗、锻炼。是局里储备干部的需要。”魏青道,“周局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乐意,我说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这么好一个干部,我们支队的中流砥柱,说调就给我调走了,让我咋办?但是我静下来想,领导调整你或许是对你的保护,也有可能是种补偿。不论如何,对你都有好处,你要往好的方面看。想走得更高,必然要积累更多其他条线的经验,你不可能永远待在刑警这条线上,我也不可能把你按在这儿,那是限制你的发展。反正就这一两个月吧,随后具体情况,姚局会再找你聊的。”
宋魁虽然有预备,但是真听到这个结果,心情还是免不了怅然失落。
魏青的道理、领导的苦心他都理解,可是童年的刑警梦,他还没有做够,似乎就该醒来,面对现实了。
或许这就是到他这个年纪注定要直面的处境,他已经不是二十几岁一心追逐梦想的毛头小子了,而立之年的道路,往后的每一步都是不进则退,他不能停下来驻足,有时并非是他自己期望,而是被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推着只能向前。
谈完话,他给魏青申请:“魏支,我下午想出去一趟。”
魏青也没多问:“去吧,先忙你的。”
宋魁下楼换了常服,戴上帽子,订了一束菊花,开车去了南山脚下江鹭母亲的墓园。
这次是以警察的身份,为了给自己许下的诺言一个回答,也为了当初那些未尽的话。
上一次来还有冬日的萧瑟寒意,而今时隔七个月,已是金秋时节,墓园里的松柏依然苍绿,远方一片银杏与白桦已层林尽染。下午的秋阳温暖地斜照在眼前一排排墓碑上,他捧着花束,循着路走向百花园的十五排六列。
到了,他站定,望着墓碑上与江鹭相似的那张美丽容颜,将花放下。
“阿姨,上一次是陪鹭鹭来看您,您的事我就没有当着她的面提起。今天来,是因为过些天就是您的忌日了,不管是以您准女婿的身份,还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我想应该有始有终地对您有个交代。
“我从去年十二月知道您这个案子,决定接手这个案子,到现在也九个多月了。我不敢说我尽了所有的努力、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但我确实在能力范围内尽量争取了。哪怕结果并不尽人意吧。”
他苦笑了一下,“一开始我还踌躇满志,觉得不过就是案卷丢失、没有证据,只要下功夫肯深挖,总归还是能找到线索,重新拼凑证据链的。但查起来了才知道,这个案子比我想象中还要艰难、还要复杂。一个个线索中断,一个个证人讳莫如深,我一直在想,距您遇害已经十几年过去,是什么让他们依然担惊受怕?是什么让这片黑暗始终没有驱散?直到连我也被威胁、停职,我想,答案或许就在这片土壤里。
“这是我热爱的土壤,我与无数公安人为之奋斗、挥洒汗水与血水的土壤,可是它确实也充满了肮脏和污秽。十几年前您遭到这样的境遇时如此,现在或许依然如此。我敬佩您的勇气,所以拼着全力也想还您一个公道,让犯下罪行的人受到应有的制裁。但我或许还是太年轻、也太势单力薄了。
“这个系统的复杂和庞大,关系的错综交织,利益的相互勾结,都是现阶段的我根本无力改变、甚至难以触及的。我站在一座山峦的脚下,甚至连半山腰都还没有到达,但那些人已经在山顶俯视我们,轻易动动手指就将我们碾碎。现在受到要挟和报复的尚且是我,如果以后是鹭鹭呢?我想我没有这样的勇气让她面对危险,受到伤害,只有选择停下。换作是您,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过一阵子,我大概就要被调离刑警队伍了。但是这个案子不会就这么过去,鹭鹭和您的亲人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的同事们、战友们都不会忘记……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总有人一定会铭记它。即使现在等不到一个正义的结局,但是我愿意相信,只要还有人在坚持着,正义一定会到来。等它到来的那天,我一定和鹭鹭一起来看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您。”
宋魁说完,立正,对着墓碑饱含深意地敬了一礼。
下午三点多,江鹭赶到墓园,远远地,就看到宋魁在母亲的墓碑前挺拔地站着。斜阳将他的影子向东拉长,他穿了整套常服,连帽子也戴了,显得尤其肃穆、正式。
她隔得有些远,听不到他说什么,也不打扰他,就这样站在远处静静望着他。
直到他说完了,敬完礼,却还久久地站在墓碑前没有动,她才走近些唤他。
宋魁回眸,看到她,几分惊讶:“鹭鹭?你怎么找来的……”
“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我去局里找你,他们说你有事出去了,穿着警服走的。我思来想去,刚复职第一天你还能去哪,只能是这儿了。上次过来我就看你心事重重的,应该是有话想对我妈说。”
宋魁搂住她肩,“你现在也是个小侦探,厉害得很。”
“那当然。”江鹭扬唇,“怎么样,给丈母娘交代完了,咱们办正事去吧。”
“办什么正事?”
“领证啊!”
“不是还没想好什么日子吗?”
“想好了。今天就很好,9月19,就要久。”
“但我没带户口本……”
“我替你拿了。”
“那我穿这个可以吗?照片带了吗?”
江鹭拽他:“就穿这个,我就想让你穿这身拍证件照的。快走啦,我已经预约好了,再晚了民政局该下班了。”
“好好,”宋魁被她拽着离开,“你也不跟妈打声招呼?”
江鹭回眸望一眼,看到母亲在阳光里的笑意。
她也笑着,“老妈,我跟你女婿领证去啦,领完证再来给你报喜。”
-(正文完)-
第1章 婚后篇(1)
民政局五点半下班,从南山脚下开车到市里,正常要一个多小时,赶上工作日的下班高峰期,又多堵了二十多分钟。
宋魁焦急一路猛踩油门超车,江鹭提醒他:“你开慢点,注意安全,今天赶不上就明天再去,还穿着警服呢,万一跟人家追尾了,处理事故影响你形象。”
“也是。还是媳妇考虑问题周全。”
他才把速度降下来。
江鹭笑:“媳妇长,媳妇短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是真媳妇了。采访下,什么心情?”
宋魁把手伸过去,捏住她的揉揉,憨笑:“终于是我的人了,心定了。”
瞥向她,感慨满足地叹息:“就攥你手这一下,我想起当时追你的时候,有一回开车,也想这样伸手拉你。那阵子每回跟你见面都想牵着你的手、把你搂在怀里,抱着不撒手,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感觉。以后再过十年、二十年,肯定也不会变。”
江鹭想起那时候,也是秋天的某日,天高气爽,蔚蓝旷远,她们的相识、相恋,到现在即将成为夫妻,都是在秋天。她已经从母亲被害的那个阴雨连绵的漫长秋季,走进了一片璀璨金黄、充满希望的美好秋天。
她望着前方的远路,她们驶向的,便是这样的未来吧。
五点整,两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在下班前到了地方。今天不是七夕、情人节之类有彩头的日期,登记的情侣要少上一些,尤其到这个时间,民政局里头已经有些空荡了。
到的时候,刚一进门就有工作人员疑惑地望过来,大概以为发生了警情,警察出警了。门口的保安人员也过来,看着他们,准备问上一声的架势。
宋魁赶紧跟人家解释:“您别紧张,来领证的。”
保安大叔才咧嘴一笑:“噢,领证啊。里边取号。”
前面一对儿情侣刚领完证,在颁证大厅的红台子上合影留念。新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还请了摄影师记录领证全程,在台上摆各种造型,笑闹着、又蹦又跳的。
江鹭瞅瞅宋魁,这个本来一面对镜头就紧张无措的男人,今天好像更紧张了。本想开他玩笑,央他陪自己也这样拍一组,但最后还是不落忍地没有提。
他穿警服出来,虽然局里对非公务场合的禁止着装情形没有明确要求,但在外还是得严格注意警容警貌。拍证件照时他一直有点紧绷,摄影师提醒了两回让他表情别这么严肃,好像要去执行任务似的,江鹭都绷不住笑了,他才稍稍放松下来。
到现在,她好像有点理解他不喜欢穿警服的原因了。
他的身高、体格,不管站在哪儿都已经相当引人瞩目,更不要说穿上这身笔挺的制服。从他们开车过来,下车后的一路上,再到进民政局颁证大厅、照相,人群的目光似乎就没有离开过他。
明星面对镜头和目光尚且要注意形象管理,何况他身为公职人员,一言一行都被关注、被放大。
江鹭能看出他很有压力,举止过分板正,连表情都在努力维持温和、微笑,以至于脸上肌肉都有些僵硬。实际他平时放松时、思考时总喜欢蹙眉,因而会略显得凶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