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确实是从网上随便看了几篇别人写的东西,结合起来整了整,攒了一份自己的交上去的。他现在心思和精力百分之八十放在江鹭身上,剩下不多那点儿还得用在好好办案上,哪有功夫琢磨什么报告。魏青批评他一点也不冤,因此他也没敢吭气儿,低着头老老实挨训。
不过魏青还算给他留着颜面,没说几句就过了。等到会散了,才把他单独留下来训话。
魏青拍着他交上来的材料,气道:“给你一个星期,你就给我交上来这么个东西?啊?我的法学高材生?会上周局可是专门点了你的名的!”
“是。我确实没写好,没思路。”
“你是没写好还是没好好写?我看你就是心没放在这上头。是态度问题,不是能力问题。”
魏青一针见血,宋魁只得承认:“对,没好好写。这么多案子堆着,这个工作确实顾不上。”
“你怎么分不清主次呢?会都白开了?刚接受完表彰人就飘了是吧?”
什么是主?什么是次?对他这个刑警队长来说,破案子难道不才是主么?案子都忙不完,一天天哪来的心思搞这些形式主义政建工作。但每回这样想归想,他却是不敢把这大实话说出来的。
“年末了,工作要按照局里的节奏来。咱们刑侦这条线成绩已经很好了,反倒信访是拖后腿的,领导现在重视这个问题,所以才不断在强调要合力解决、重点解决。上周开会我也讲过,信访现在是一把手工程,你们也得重视起来。”
宋魁没忍住,还是反驳了一句:“问题是,这信访化解跟我这儿工作有关的,我能想到的就是提高破案率、加强程序证据合法,真想不到其他的了。”
“你这条线,包案制、协调化解、专业支撑,这些你一个想不到?报告里也不见提?我都替你想到了!”
宋魁有些支吾,听魏青继续教育他:“你入警也不少年了,快十年了吧?从派出所到市局,一直在一线工作,调解工作做成了标兵,案件侦办方面也是专家,我不相信这对你来说是件难事。”
说难吧,倒也确实不难。但宋魁就是打心底里挺抵触这项工作,觉得不该他们管,纯属领导给他们找事,便又找借口:“我是入警挺多年了,但一直在业务口,也从没在信访口待过啊。信访工作怎么干、存在什么问题都不清楚,你让我写,确实写不出什么有用的来。”
“噢,搞半天你还是个体验派?”
“也不是……”宋魁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这还不好办,我给于处打电话说一声,你这两天就抽空参加一下他们信访处的工作,看看他们每天都干什么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手头案子材料还一大堆呢……”
魏青给他摆手让他打住:“好好好,你别找借口找理由了。让你去你就去,手头的案子安排给下面处理,把报告的事情先给我整好。最迟周三吧,我等你改完交上来。”
第58章
宋魁从会议室出来,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子。
这嘴怎么说什么都不过脑子呢?现在本职工作要先靠边儿站,还得去信访处体验生活去。这闹的叫什么事啊。他好好一刑警,不办案子搞上信访接待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实在不能理解领导这安排。
虽不情愿,上级布置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总归是先把手头这报告完成了交上去再说吧。
周二上午十一点多,信访处的于毅给他打来电话。
“宋队,听说魏支派你来支持我们工作啊?”
宋魁赶紧客气着推辞:“没有,我什么都不懂,就是去您那儿学习一下,不敢谈支持。”
“我刚才还跟你们魏支说呢,今天正好赶巧了,下午四点多我们有个专项约谈的信访积案,你刚好可以旁听一下。一是可以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内容,二来也可以从专业的角度帮着分析分析,看我们处理过程中有什么不足之处,给我们提提意见。”
宋魁又连着谦虚了几句,于毅补充道:“那这样,宋队,你下午三点半左右过来吧。我让我们田处长先给你大概介绍一下情况?”
“好的,没问题。”
三点二十,宋魁把手头的事大概处理完,去了信访接待处办公室。
田丽是接待处的副处长,宋魁与她工作中偶有交集,但不太熟。
见他过来了,田丽热情地将他从大厅领到办公室,“宋队,大贵客啊,我们处长特意安顿,让我好好招待你。”
宋魁客套道:“给你添麻烦了。”
“看你客气的,你来配合支持我们,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哪儿会嫌麻烦。”田丽请他坐,让同事给他倒了杯水,“于处说四点的约谈你也会参加旁听是吗?”
“对。”
田丽看看表,“时间有点紧,那我就长话短说,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目前我们信访处主要的工作,还有开展这个专项约谈的目的。”
接下来田丽大概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便把目前信访工作的核心内容和面临的困难讲了个七七八八。宋魁听完,觉得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了这项工作。
按照她的介绍,市局不仅承担了本级单位的信访化解工作,还要指导下级公安机关的信访工作。中心每天都会接到并处理大量的信访案件,从接收、登记,到受理、转送,再到协调处理、反映问题,整个流程往往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工作绝不比宋魁他们轻松,反而可以说更加艰巨。
在这样的局面下,田丽提到他们面临的困难:“人手不足是一方面,处里三个科室总共就十来个工作人员,每天几乎都是满负荷工作。但挡不住案件量大,处理流程又长,加班加点也干不完。所以我们的确是急需要引入其他的力量,不论是像咱们自己的对口业务大队,还是检察院、律师、调解员等,帮助共同解决问题。另一方面,就是疑难问题解决。我们现在存在很多从流程上来讲已经办结、终止,但群众对结果不满意、反复上访的案件。等会儿的这个专项会谈,就是为了处理这种案件的。”
宋魁问:“群众不满意的原因一般都是什么?”
田丽道:“这就很复杂。大部分是上访诉求缺乏事实根据,或者不符合法律、法规等情况,无法支持的。这种其实还算比较好解释处理。最让我们为难和痛苦的,是那种诉求合理,但却缺乏法律依据,无法处理的。这样的案件我们只能去一遍遍地宽慰安抚,但群众不可理解、甚至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像后者这种情况,有具体例子吗?”
田丽看一下时间,三点五十几分了,“马上约谈时间到了,宋队,你先跟我来接待室吧。今天约的这位信访人就是我刚才说的后一种情况,她和家人已经断断续续上访有快十年了。”
宋魁有点愕然:“这么久了?”
“是,而且这个信访关联案件还刚好跟你们队对口,是一起刑事案件。咱们今年积案化解工作,姚局提出来要专管到人,后续如果这个案子被纳入到包案化解名单里,那你恐怕还是连带责任人。”
上访近十年的案件,那么案件发生时间至少也在十来年前了,那得是九几年到两千年前后的事情。当时别说他还没进市公安局,连他爷爷都已经调走了,这么久远的遗留案件,办起来铁定不容易。
宋魁又回忆了一下以前组织研究过的那些积案的案卷,想到今天这个信访人,应该就是其中某个案件被害人的亲人,心情一下有点凝重起来。
四点多,于毅、田丽、几名工作人员连同宋魁,在信访中心见到了今天的信访人——一名五六十岁上下的妇女。偏瘦,穿着朴素,保养的还算不错,但眼神显露出相当的疲惫。
于毅代表市局热情将对方迎进了接待室,双方坐下来,工作人员给两边都倒上茶水。
宋魁观察着,发现对方一直是用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和神情应对信访工作人员。无论是刚见面时,还是现在,言行举止虽然都算得上是客气,实际上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能感觉出来,她内心对警方和信访人员应该是怀有极大不满的。
“张姐,您上回过来好像还是上半年的时候?”于毅先开口,语气热络、亲切地与她攀谈。
“对,四月份。”
“是这样,这回局里约您过来,是有个新的情况。考虑到您上访这个案件算是个复杂、疑难件,拖得也比较久了。近期局里应省厅的要求开展信访积案攻坚工作,尤其是强调要求党委统筹推进、警种提级调查、全警履职参与、实行专案攻坚。”
这个最新指示精神,宋魁也是上周开会时才第一次收到。原以为是唱调子,没想到落实的这么快。难怪魏青这么急着让他摸情况,改报告。
于毅继续道:“今天咱们先组织第一次约谈,一是告知您这个新政策。今后您这个案子,我们会全局合力,一直解决到您满意为止。二来,咱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沟通了,我们也想了解一下,看您有没有什么新的诉求,对我们后续工作有没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