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萱宁也抿出浅浅的笑,和泼墨聊了几句,听到泼墨担忧地提到了宴珩丹时,她才真情实意地涌出几分厌恶:“不必忧心,我手上有他的把柄,谁对付谁还不一定呢。”
祝萱宁哼了一个音,她绞了绞袖子,眼底翻涌着许久不曾发泄的恶意。
——
希音敲门时,宴珩丹正在挑挑拣拣地圈着卷子,写着批注。
“玉澄来了?”庾宣往希音那儿看了一眼,语气温和。
待姬玉澄走进来时,宴珩丹才搁笔:“都齐了。”
“那我就说个事吧。”宴珩丹脑袋才往下低,求满就在桌上放了个虎皮做的软垫。
姬玉澄余光落向庾宣,却见庾宣眼中也是疑惑,轻微地冲他摇头。
宴珩丹正趴在软枕垫上,没看见他们眉眼的交流。
他锋利的下颌陷入柔软的垫中,银白纹的皮子衬得他阴柔的容貌多了几分人情味。
宴珩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侧着脸瞧他们:“我近日得了拓苍山的温泉庄子,正好叫人围了场进行春猎,你们来不来。”
宴珩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去。”言简意赅地拒绝,姬玉澄声音冷淡,对于骑马狩猎这样的活动,他素来不感兴趣。
何况——祝姑娘还住在这里。
宴珩丹眯了眯眼,屈指,从软垫中抬起了下巴,睨向姬玉澄。
“你倒是挑了个好时候,不足五日我便要殿试了,现下可不敢应你的邀约。”庾宣笑了一声,语气微顿,再道:“玉澄拒绝,便是这个意思,我不参加骑射,你们两个人可玩得不尽兴。”
“是如此。”姬玉澄冷淡地接下庾宣的话。
宴珩丹的指腹轻点着脸侧,不可置否。
“你的温泉庄子正好是歇息的好去处,不如让我们沾沾光,歇上那么几日。”庾宣温和地笑着,递了个台阶,意有所指:“围猎的事,不如等小明从江南回来如何?”
“尽兴了,玩开了,这事便也说开了。到底是近十年的情分了,哪有说断便断的。”
宴珩丹的注意转移到了庾宣后半个的话题上,他细细的眉往下压,琉璃般的双眸微光闪动,接着冷哼,声音却弱下:“谁稀罕同他玩,那个没心肝又不识好歹的东西。”
宴珩丹惯爱说反话,庾宣见此便知道他把自己说的话听了进去,嘴角往上翘了翘。
“你既觉着庾二的话可行,那此行便将祝家姑娘也带上。”姬玉澄很自然地便接上了这句,声音依旧冷淡。
宴珩丹的眉间忽而就拢起了阴云,他抬眼看了看庾宣,又瞥向姬玉澄,最终碍于两人的情面,只能压了压唇角,冷声重音道:“随你们的便,带了就自己看好那个瘸子,我能不对付她,但她在我庄子上出了什么问题,可别赖我身上。”
去温泉山庄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祝萱宁的耳朵里。
“那拓苍山的温泉庄子,听闻是皇家专用的,这段时间才拨给了宴府的四公子。小姐您体寒,正好可以去那儿泡泡汤泉,强健强健身子。”泼墨兴高采烈地说着。
祝萱宁听完,眼中多出几分疑惑:“那宴五不是个落魄侯府的嫡幼子嚒,怎么这荣宠听着比宋明还盛。”
连宋昭晗那样张扬的性子都没向她提过自己有皇家专用的温泉庄子,反倒是宴珩丹得了一个。
泼墨虽是个包打听,但也不知这内情。
祝萱宁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便暂且将这个问题埋在了心底,叫泼墨去收拾她惯用的香膏胭粉。
至于衣服和饰品,祝萱宁则是亲自去挑拣。
这里只有三辆马车,祝萱宁的去处便成了问题。
宴珩丹踩着车凳上去时,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扶着侍女而出的少女。
直到车马启程时,才问了求满一句:“祝家那个上轿子了没?”
姬玉澄跟庾二之间,也就庾二那人能看在宋明放言要明媒正娶祝萱宁的份上,勉强允许祝萱宁上车。
求满就知道少爷要问这个问题,特地等了一阵才上车。
“上了马车的,是庾少爷的马车。”求满答道。
宴珩丹哼了一声,没说话。
“少爷,您之前吩咐下去的事还要做么?”求满小声地问了句。
宴珩丹的手肘撑在小几上,秀气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声音冷淡却懒散:“不必了,叫底下的人撤了。先前是我太怄气,钻了牛角尖,左右不过是个宋明娶不到的玩意,拿她当回事作甚,只要之后她别来招惹我,我高抬贵手一次又何妨。”
宴珩丹言罢,微红的唇往上扬了弧度,乐不可支地笑出声:“倒是宋明,等他自不量力又痛失心头好的时候,便是我报复回来,往他心窝子里捅的好时机。”
他本来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想要使点手段对付祝萱宁,但听了庾宣递台阶的话,脑子瞬间就拐过了弯,顿时觉得对付一只蚂蚁没什么意思。
求满的身体抖了抖,打心底同情起宋小公爷。
——
祝萱宁才走出来没多久,书青便卷开了帘子,露着温和恭敬的笑容:“还请祝小姐往这儿来。”
希音已探出车帘的半只手顿了顿,转头看向姬玉澄。
“回来吧。”姬玉澄垂下密睫掩住失望,压了压情绪,淡声道。
他不喜欢这次的温泉之行,但祝姑娘体弱,他只能同意。
希音从小侯爷身上感受到了少许低落,他道了声是,小心地缩回了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宽大的马车上,庾宣斟着茶,水天色的缎服往下滑落,露出如松般清韧的腕。
他听到了祝萱宁登车的声音,书卷气的脸上笑意流转,透过盈盈的茶气,少年抬眼望向祝萱宁:“祝小姐,又见面了。”
莫名的,祝萱宁的情绪便放松下来,她怔愣,随后行礼,羞涩一笑,便低了头对庾宣道:“庾二哥。”
待坐到座位上时,书青在祝萱宁面前放上了一张小几,庾宣将斟好的乳茶放到了祝萱宁面前,低眉而笑:“我见你惯喝乳茶,便也煮了一壶,现今温度刚刚好,不烫口,你喝喝看,可合心意。”
祝萱宁道谢,才抿了一口,便如同得了小鱼干的猫儿般,幸福地眯起了眼。
“好喝么。”庾宣温声问她,不经意地攥起了手,合成了半拳状。
“好喝。”祝萱宁答着,双眼中尽是愉悦:“二哥,你煮的乳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合你心意便x好。”庾宣蓦地松了手,笑了起来。
祝萱宁的余光只是不经意地注视庾宣,忽而便怔了一怔。
不是因为庾宣太过好看,而是真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感。
之前脱口而出“似为故人”的话,在此刻好似成真,不像裴钰,而是像另一个人,可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怎么又盯着我瞧?”庾宣又一次抓包祝萱宁。
捧着茶盏的少女,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擦擦嘴。”庾宣看着她唇上微白的茶沫,递过了缎帕。
祝萱宁低头,弱声道谢接过,见到白似云的缎帕上绣着的小果子时,愣了一下。
“这是——甜泡么?”祝萱宁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心中惊讶。
“祝小姐识得?”
“识得的,乡下甜嘴的东西甚少,我——常去摘甜泡的。”缎帕变得皱了许多,祝萱宁涌到嘴边的话突然咽下,打了个弯才吐出字,惯会伪装的眼中,流露出罕见的黯然。
我的阿娘,常去摘甜泡给我吃的,八岁之后,便再没吃过了。
庾宣的呼吸频率片刻乱了一下,他侧了身,垂目将马车边上的屉子拉开,屉中满满当当的都是做工精巧的玩具。
庾宣从里面找到了一个盒子,双手捧着,递到了祝萱宁的眼前。
“打开看看?”他微俯身,声音温柔。
白玉般的手与玄黑的木盒颜色对比得强烈,突兀地吸引了祝萱宁的视线,她接了过来。
庾宣的指尖刻意往后缩了少许,未与祝萱宁的肌肤相触。
“咔哒”的声音落下,祝萱宁打开了木盒,露出了里面的积木。
“会拼么。”庾宣询问她。
祝萱宁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玩过。”
“没关系,你看我拼便好。”庾宣拿出了一个与祝萱宁手上一模一样的盒子,示意她看过来。
祝萱宁耐着性子看过去。
庾宣低着头,露着清遒的下颌,音色温柔,他的五指挑拣着玄紫的积木,而后拼接,见祝萱宁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时,庾宣便侧过脸,唇角往上扬了扬:“第一步,可看懂了?”
祝萱宁点点头,像是个乖巧的好学生,看得庾宣目光发软。
“那动手试试。”他道。
祝萱宁回忆着庾宣的步骤,开始拼装。
一人教,一人学,没多久,一只展翅欲飞的鹰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祝萱宁的手上。
她眼中露出了晶亮亮的光芒,连语调都轻快地往上扬:“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