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萱宁不会骑马,准确地说——被马甩下来的经历让她害怕骑马。
因此,当她看见庾宣与姬玉澄都被拉去骑猎后,便自己找了一片林子,让泼墨把皮子制成的软毡平铺于地,然后拿出来茶几、汤炉、膳盒等东西,然后便打算烹茶赏花。
未曾想,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了。
“驾。”宴珩丹短促地抖动了缰绳,停驻于地的马便扬了蹄子往前奔。
祝萱宁正捏着一块马蹄糕小口地咬着,她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瞥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在看到宴珩丹骑马的那一刻,祝萱宁咬糕点的动作便有所加重,但她并没在意,只当对方也是要跟上大部队去围猎的。
只是因为宴珩丹长得实在清瘦出挑,又眉含病怯的,便是穿着一身雪白骑装都穿出一股子其他的意味,故祝萱宁便多看几眼。
直到那马竟直向她而来时,祝萱宁才惊愕地放下手中未咬完的马蹄糕。
他来作甚?
前阵子才说还没有消息,祝萱宁并不认为对方是要来再亲自跟她说一遍这件事的。
宴五没有那么无聊,但祝萱宁更加不认为对方是刻意来找她搭话的,因为实在是没有必要,卫六娘又不在场,宴珩丹要装给谁看?
泼墨对宴珩丹的印象并不好,眼看对方骑着直奔自己姑娘而来时,泼墨只以为宴珩丹要对祝萱宁不利,猛地扑了上去,要将祝萱宁紧紧挡在身下。
“吁!”宴珩丹忽地拉紧了缰绳,马儿一阵嘶鸣,于烈日之下高高扬蹄,溅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
宴珩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便这般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着这对主仆,流光溢彩的眼里,露出几分嘲弄般的神色。
“祝五。”宴珩丹控着马,马儿打着嚏往后退,他偏白而清隽的五官因没有表情而显出几分阴抑。
泼墨抖了抖身子,不敢直视宴珩丹,只是将身前的人护得更紧了些。
祝萱宁轻轻拍了拍泼墨的后背,然后推开她,平静地看向宴珩丹:“宴五公子,请问有何贵干。”
见到祝萱宁并没有怕他,宴珩丹才觉得方才糟糕的心情明媚不少,他哼了一声,抬起卷着马鞭的手,抬了抬下巴,喏了一声,指了一个方向,示意祝萱宁看。
祝萱宁顺着宴珩丹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面白无须的少年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走了过来。
那个人她认得,是一直侍奉在宴珩丹左右的求满。
祝萱宁的眼神先是流露出少许惊愕,随即转为疑惑,她看向宴珩丹。
跨坐在马上的白衣少年没看她,只是冷笑了一下,低声道:“人心中的成见,真是一座大山。我只是骑着马过来想让你见见我的马术,做一次好为人师的事,落在别人眼里就是要戕害你了。”
一句话,说得泼墨面皮子都臊了起来。
她立马跪下叩头赔罪,宴珩丹见到了,反而阴阳怪气了一句:“岂敢岂敢,快些起来吧,免得其他人都觉得我是在欺负人了。”
祝萱宁无语,虽知他这次确实是好意,但听到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话,祝萱宁觉得自己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宴五公子。”祝萱宁出声,宴珩丹余光瞥向祝萱宁,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的关系很好吗?”她蹙着眉反问令宴珩丹一噎。
宴珩丹的沉默,便是答案,实际上他们的关系算不得好,如今缓和了也只是有人在从中调和。
接着,祝萱宁冷笑。
宴珩丹看着都愣了一下,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漂亮又楚楚可怜的家伙露出尖刺。
“第一次,你带着其他姑娘奚落、讽刺我;第二次,你无缘无故要给我扣上私相授受的帽子;如今,依照我们先前恶劣的关系及您的行为,我这个愚笨得只知道忠心护主婢女怕你当场要我死在这蹄子下,因此才上前护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祝萱宁冷下脸,说得宴珩丹面色难看起来。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宴五公子,你说对吗?”宴珩丹没有当场发作,于是祝萱宁更进一步。
宴珩丹深吸了口,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无甚温度的丹凤眼睨着握着茶杯的祝萱宁。
他见到少女的五指扣紧了杯盏,用力得连伶瘦的指骨都轻微发颤。
宴珩丹的视线再挪到祝萱宁漂亮又气定神闲的面容上,忽地,他没那么生气了。
“嗯。”宴珩丹勉强应了一声,觉得自己不该计较这么多,这家伙不过是个强装着的纸老虎,何况,她说得确实是有道理的。
宴珩丹正努力把自己的气顺下去,结果,面前这个纸老虎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更加大胆放肆。
她覆了口脂的樱唇上下一张,便道:“那便请宴五公子向我的婢女道歉吧。”
本来就跪在地上的泼墨,眼中放大了震惊;连牵着马过来听到这话的求满都被吓得没站稳,差点被马拉得绊倒在地。
气氛忽地一静,宴珩丹低垂目光,冷冷看她。
祝萱宁没退缩,平静地与宴珩丹对视。
宴珩丹看到她的眼睫轻微颤动,惹人怜爱的墨色杏眼蒙了隐隐的雾气,宴珩丹恍惚地令人想起两人初见时,他用秦楼楚馆的姑娘折辱她的模样。
“你简直放肆。”宴珩丹拉紧了缰绳,垂目没情绪地吐字。
祝萱宁没答,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间似乎有墨云翻滚,只看谁能往后退这一步。
沉寂了许久,宴珩丹忽地转过了脸,他闭了闭眼,吐出了一口气:“抱歉。”
说完,他觉得狼狈得没有颜面,恶狠狠地瞪过去:“这样行了吗。”
祝萱宁抿着唇笑了,晨曦光影斑驳的,少女便坐在这片浓绿中发笑,她没什么形象地推掉眼前的杯盏,枕在黛粉色的大袖上,如同一只漂亮的蝴蝶。
“那我也和我的婢女向你道歉,是我们误会了你的好意。”
“你知道就好。”宴珩丹偏了视线,不乐意再看她了。
“那些贵女们都骑马去了,就你一人留在这儿,我发了善心才叫人匆匆回府牵了温顺的小马驹出来教你。我都这般了,你的婢女还如此做,扪心自问,你叫我如何不寒心。”宴珩丹垂下眼,说开之后,停顿了一下,将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想说,太没面子了。
祝萱宁低垂了眼睫,掩住眼中浓稠的墨色,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宴珩丹的陈述,并没有开口。
“祝五,骑不骑马。”因为祝萱宁的长久沉默,宴珩丹只能继续问她。
“我不敢,我害怕。”祝萱宁半张漂亮的脸都埋到黛粉的衣袖之中,回话的声音闷闷的。
只听沉闷的金属器具的声音响了一下,宴珩丹翻身下马,直径走到了她跟前。
“有什么好怕的,我教你。”宴珩丹没有再阴阳怪气,而是好好说话了。
祝萱宁抬起头,与宴珩丹对视时发现这人眼中少了那些厌恶与抵触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其他更为复杂的东西。
“去不去。”宴珩丹歪了歪头,继续问。
“嗯。”终于,祝萱宁松口了。
她乖巧点头时,令人心房软了一下。
宴珩丹好像有些明白宋昭晗喜欢这个家伙的原因了。
“走吧。”宴珩丹背过身,祝萱宁跟着起来。
这次,轮到宴珩丹牵着这匹枣红色的小马驹了,他的马由求满牵着,泼墨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跟求满并行,但视线还是紧紧黏着自家姑娘。
宴珩丹和祝萱宁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前往空旷的场地,这种祥和的气氛令宴珩丹有种错觉,好像两人是好友一般。
“到了。”宴珩丹这般想着,于是对祝萱宁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试着扶着我,踩着马镫上去。”宴珩丹先给x祝萱宁示范了一遍,然后翻身下马,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常年卧床的病秧子,祝萱宁又多看了两眼。
“你盯着我的衣裳看作甚,看到要领没有。”宴珩丹瞪她。
祝萱宁没答,只是点点头,然后伸出了手。
宴珩丹见状,便抬了抬手,掌心向上,要接住她。
祝萱宁将手搭了上去,然后握紧,另一只手抓着小马驹的鬃毛向上用力。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了马镫,动作僵硬而生疏,像一只初学走路的雏鸟。
“不必这般小心,骑马摔打是常有的事,你越是怕它,便越骑不了它。”宴珩丹冷不丁地出声,吓得祝萱宁猛地用了力蹬腿,没能平衡好角度,原本温顺的小马忽地抬了马蹄,嘶鸣起来。
“松手!”宴珩丹突然变了脸色,伸了胳膊,用力地将祝萱宁拦腰揽过。
祝萱宁跌进了宴珩丹的怀里,撞得瘦弱的少年郎吃痛闷哼,往后退步。
小马驹嘶鸣着狂奔,求满焦急地与泼墨说了几句,然后立马翻身上马去拦那匹小马驹。
“你没事吧。”宴珩丹心有余悸,松开了祝萱宁,扶着她站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