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哪怕是说着这般胆大妄为的算计,也依旧温和如初。
“你恨我们,是不是?”庾守拙突然问:“恨我纵容主母害你,恨你父亲对你不管不问,恨我如此冷情,只教你学识与阴谋手段。”
庾宣笑了,却只道:“祖父说笑了。若无主母逼迫,孙儿岂能发奋苦读?若无父亲冷眼,孙儿又岂能看清世态炎凉?这些,都是孙儿要成为家主该有的历练。”
他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孙儿告退。三日后,便会搬出府去。届时,还请祖父配合演好这出苦肉计。”
庾宣行了礼便离开了,而庾守拙——也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没说任何一个字。
他是明知故问,问了这么个蠢问题。
这样一个早慧又处处谋算的人,心中如何会不对庾氏有怨念呢?
哪怕庾守拙知这个孙子另有成算,却依旧不得不妥协。
难道他还要放着自己嫡亲的孙儿不要,将家主的位置传到其他人手上吗?
若是这般,他还何必将人接回来,放在身边亲自教养。
好在,这个孩子,还是记着一点他的恩情的,只希望他今后能因为这一点恩情,对自家留些手吧。
庾宣走出书房后,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他唇边的笑意渐渐冷却,眼中露出些许嘲讽之色。
他的祖父老了,心也软了,竟也能相信可以依靠他人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祖父,早在簪花之前,他便已在御书房中对天子立下誓言,做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只求天子许他一个公道。
他是不会扶持太子上位,但那些所谓的支持皇子、从龙之功的谋划也不过是送给庾郎主等人上路的毒酒罢了。
“老爷,要用吗?”书青小声地问,他的话令庾宣的心思落回现实中。
庾宣摇了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收下后便莫端上来了。”
书青道了声是,而后,庾宣便将信交到了书青手里,再三叮嘱道:“一定一定要让祝姑娘记牢了,这几日都莫要再出府,无论是谁喊她,要做什么,都不可出去。等我一个月,不,等我半个月,无论她所求为何,都可如愿了。”
书青郑重地记下,马不停蹄地将信送了出去,并将这番话如数转给了泼墨听,叫泼墨务必一字不落地告知祝小姐。
祝萱宁听着泼墨的转述,先是凝重地蹙起眉,而后才缓慢展开,有些无措地捂上开始加速跳动的心口,另一只手覆上了发烫的脸颊。
她这般容易便令庾宣放在心上了吗?
祝萱宁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心慌之余,又有些欢喜,但等她察觉到了这隐秘的自得时,祝萱宁又将这份情绪压了下来。
她不能就这样放松警惕,陷入这些情绪之中,这样会令她失去冷静,影响自己的判断。
祝萱宁压下情绪后,便听从了庾宣的话,更加闭门不出了。
可谁曾想,她不出去,自有人找上她。
夜幕降临之时,似鬼一样的影子浓稠地压在她的床前。
祝萱宁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心慌,便不自觉睁开了眼,她还未借隐约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便被人用绸布绑了双眼,猛地掐住了下巴,用力地吻住。
惊慌的呼喊声,被面前的少年狠狠地吞没在了齿喉间。
“祝萱宁,你好狠的心,我被我父亲打到半死,日日都在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可你连只言片语都不肯捎带给我!x”
他分明虚弱,可咬得用力,连带着少女的唇瓣都破了皮,沁出了可怜的血。
噢,原来来的是个熟人。
祝萱宁原本害怕的情绪,因为这道声音而渐渐趋于平缓,开始迅速思考对策。
第40章 私奔 阿宁,往后便一辈子都顺着我吧……
她任由宋昭晗带着怒意与绝望的亲吻落下, 甚至刻意放松了身体,显出一种顺从的假象。直到宋昭晗稍微松懈,她才偏过头, 急促地缓着气。
“阿昭。”
祝萱宁刚被他从睡梦中惊醒, 嗓子有些哑, 她的手搭上了宋昭晗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绷着腰背的少年, 颤抖了一下, 随即渐松了掐着祝萱宁下颚的手。
祝萱宁没答他的话, 继续安抚道:“我闻到药味了,你放松些, 莫再崩裂伤口。你的伤处现下恢复得如何,可还痛?”
“你总是这样, 以为这番三言两语的话就能让我心软。”宋昭晗呢喃, 酸涩的心头渐涌起一种无力感。
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见宋昭晗尖锐的情绪有了软化的趋势, 祝萱宁便打算再接再厉将人哄回府去。
但还未等她说话,宋昭晗便塌下了肩,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少女的颈窝处。
“祝萱宁,你到底在不在意我,喜不喜欢我。”软化了尖刺的少年,问这句话时唇瓣在发颤, 压抑的情绪慢慢地泄了出来。
哄人的甜话对于祝萱宁来说是信手拈来:“阿昭, 你知道的, 我心似君心。”
宋昭晗久久未说话, 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祝萱宁只想着将人哄回去,因此被勒得再难受也忍着了,等到宋昭晗终于松开她的时候, 祝萱宁才轻吸了几口气,重新组织语言。
“阿宁,我们私奔吧。”宋昭晗解开了覆着少女双眼的绸布,冷不丁地出声,直盯着祝萱宁,一字一句,认真的语气中染上些偏执的疯狂。
祝萱宁将要说出口的话就此失声,她的心沉了下去,哪怕祝萱宁现在已经有些乱了阵脚,可面上还不能漏出半点。
“阿昭,你别说傻话,你是国公世子,前程似锦,高堂尽在,岂能与我这孤女一般,双双抛却。”祝萱宁稳住声音,艰涩道。
宋昭晗盯着她,连眼神都有了变化。
祝萱宁被看得有些害怕,撇开了视线,苦笑一声,再出声:“我如何不想与你一起什么都不顾地离开,可是你与我这个孤女终究是不同的。”
宋昭晗忽地笑了一声,有些自嘲与悲凉:“你就是不想。”
“我不要世子的身份,不要荣华富贵了,只想求个你而已。”
“可是你根本不想。”
“为什么?祝萱宁,是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宋昭晗的身子一点点往前倾,伸出了冰凉的指尖去触碰她的脸,感受到少女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时,那种无法控制的脾气便涌了上来。
“还是说,是我对你太纵容了,你从头到尾都是在耍我,接近我只是为了其他人。”
他质问着祝萱宁,攥住了少女要偏过去的肩骨,力道大得令她吃痛地蹙起眉。
祝萱宁红了眼眶,委屈地低下眉眼,可这平日能软化宋昭晗态度的神情,没有令他动容。
祝萱宁只能呜咽着弱声:“不是的,你怎么又要这般想我,若是不信我,当日何不干脆叫我剖了心,在你面前明志好了,何苦用这样的话糟践我的情谊。”
“我这般劝你,全是因为想要顾全你,想要与你从长计议,得光明正大地祝福,不累及你的名声,叫你父母忧心。我不想我们的情谊这般见不得光,要如此躲躲藏藏。”
宋昭晗心悦她,向来是吃她这套的,可如今他的情绪上了头,什么也听不得。
他只知道,面前这个人说一千道一万都不想答应他,不肯答应他。
“阿宁,如果是梅嘉善问你,你是不是就答应了。”宋昭晗突然问她。
祝萱宁正呜咽着要摇头,宋昭晗却不肯给她回答的时间,继续问:“那如果是裴钰问你呢,你是不是就要答应了。”
祝萱宁忽地颤了攥在袖中的手,哪怕她再镇定,也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少女的呼吸瞬间急促几分。
裴钰?!他是何时调查到的!
“我——”
宋昭晗抽出一只手,抵在她的颚下,拇指重重地擦过她的唇,眼中情绪翻涌:“我不想听你的任何狡辩。”
“我也不想再计较你究竟是什么身份,顺从我有什么目的。”
“可是阿宁,既然你从一开始就顺从了我,往后便一辈子都顺着我吧。”
宋昭晗的声音冷淡了起来,可眼中的情绪越发汹涌,连绵成了一片暗稠的墨海。
祝萱宁惊恐地睁大了眼,她清楚地看见宋昭晗抵在她下颚的手往后偏移,下意识便要挣扎。
可钝痛感瞬间袭来,她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再也没了意识。
少女无力地软倒了身躯,跌进了宋昭晗的怀里。
宋昭晗拢住那截细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柔托在他的肩颈处。两人墨发纠缠,衣袖交织,似世上最亲密而不可分一对有情人。
“走了。”宋昭晗将祝萱宁拦腰抱起,用鼻尖温柔地轻蹭了着她额前的碎发,轻淡地唤了一声。
而后便见窗外人影翕忽而过,提拎着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跟上了宋昭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