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曼文这会儿清醒着,林在堂就趁机与她短暂告别。
他坐在叶曼文摇椅边的小凳上,老黄卧在他脚边。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平添一些忧愁。
“外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有事情可以打给我。”林在堂握着叶曼文的手。老人的手很干,手指很细,阮香玉生前很喜欢的镯子戴在她干枯的手腕上。她也在思念女儿吧。
“你要去哪里啊?”叶曼文问。
“工厂新上的产品线我需要盯着,公司的设计师品牌要发布,我也要盯着。”
“你在千溪不能盯着吗?”
林在堂摇头笑了:“外婆,从前机器出过问题,损失了很多钱。我记得那个教训,往后再不敢了。临海村新开了快捷酒店,就在厂子边上,我住在那里每天上下班只要几分钟路,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那你如果要去海洲呢?”
“那更好办了,开车直接去,住在海洲家里。”
“可是你要卖掉房子啊。”
“我还有小房子啊,外婆。”林在堂宽慰叶曼文:“外婆不要担心,我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看您和爷爷。”
“那你要按时吃饭,外婆做鸭子给你带走。”
“好啊。”
这时老黄咬了下林在堂的裤脚,他好像听懂了林在堂说的话,嘤嘤了几声。林在堂摸了摸它的头,也低头哄它:“老黄啊,我也会回来看你的。你爱吃的那几样东西我都备着呢,吃完了外婆会给我打电话的。”
老黄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告别似的。
林在堂叹了口气,说:“那要不我把你带到厂里去?现在厂里养了三只大狼狗,你去统领它们好不好?”
老黄不愿意统领狼狗,它把千溪的统治权都交出去了,怎么会愿意一把年纪去“外地”夺权呢?它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去。
叶曼文这时说:“老黄啊,有灵性,它不会走的,它要陪着外婆。但老黄又舍不得你,你不回来,它会想你的。”
林在堂心里一暖:“外婆,我答应你,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
林在堂一心奔事业,家大业大的星光灯饰在他手中这么多年,他再努努力就能上一个新的台阶,他想拼一拼。
周玉庭对他这种行为不是很理解,他问林在堂:“你知道人生来赤条条、死去时也身无一物吗?”
林在堂说:“那又怎样呢?我们就要荒废时间吗?反正最后终有一死。”
“我跟你说不清楚,我觉得你和吴裳都像上了发条,两个人说不出谁更累,反正就很累。”周玉庭心说:要么你俩过不下去呢。他本人在人间浪荡这么多年,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虽然他家里有些钱,他也算名副其实的海洲二代,但他自己并不奢侈,靠他打的那些“零工”就够活。
周玉庭看林在堂和吴裳,就像在看两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好累。
林在堂这时拜托周玉庭:“我不在的时候千溪就拜托你了。千溪的现在交给你了。”
周玉庭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我保证细致到外婆、爷爷每天上几次厕所、吐几次痰,吃的好不好…说到这个,你知道你爷爷这几天几乎没吃东西吧?”
林在堂就去问林显祖。
林显祖倒是很乐观,跟他讲道理:“人的食欲总是上上下下,我少吃几顿有什么的呢?”
“要去医院检查。”
“我自己会看的。你去忙。再说了,我也有子女的,看在我还没死的面子上,他们也会照顾我的。”
林显祖并不乐于见到自己的子女,白天时候林褚蓄来过,跟林显祖说他要开海鲜餐厅。
林显祖提醒他:“你和老二的大酒楼烧了那么大一笔钱,才经营了两年。”
“那不一样!酒楼倒闭是那阮香玉捣的鬼,现在她死了,我的海鲜…”
啪!他话没说完,林显祖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老人指着他鼻子骂:“你醒醒吧!你自己不行非要怪别人!人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不给死人安生吗?”
林褚蓄这一来,又让林显祖生了气。他原本就吃不下饭,晚上就只喝了碗汤。林显祖回顾自己这一生,在外风光无限,回到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冷锅冷灶、勾心斗角。他一心想教好儿子,却屡遭挑拨。有人说他吃软饭起家,他百口莫辩。
林显祖无比痛苦。
也不知怎么了,以为躲到千溪来,就能换得平静,到头来烦恼要追着他跑。
叶曼文劝他:“小少爷呀,放下吧。”
他问:“我该如何放下?是不是直到我死呢?阿安,我这一生,父母想我死,子女想我死…”
他说着竟会老泪纵横。
这时他想:我真的老了。
当一代企业家意识到自己老了,就意味着他真的要遁世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林在堂离开的时候有些不放心林显祖,他想这几天安排一下带林显祖去上海检查一下。林显祖拒绝了,他坚持不让林在堂管他。把林在堂推上了车。
林在堂的车向千溪外驶去,熟悉的味道吹进车窗。因为修路,他要绕道,对面一辆车开过来,他主动错车,先向路边开。待那车开近了,他才看到那是吴裳的车。
吴裳对他按了下喇叭,接着才跟他错车。他们都有摇下车窗的习惯,所以打了一个很近的照面。吴裳问林在堂:“这么晚了去哪?”
“去临海。”
“慢点开。”
“谢谢。”
吴裳对他点点头,慢慢开走了。她这一天挺开心的,去见许姐姐的时候说起林在堂卖房的事,许姐姐说:“卖了也好,把现金拿在手上。而且你俩这几年因为房子闹过几次不愉快,说到底,大家都逃不出对房子的渴求。林在堂卖了,算是得道升仙了。”
许姐姐在吴裳的地图上划下自己的咖啡店址,一边研究一边认真地说:“说真的吴裳,我建议你去国外走走。虽然你这些年出去玩过几趟,但都是走马观花。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国外感受一下那里的度假社区,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好啊。”吴裳说:“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可以去半个月。”
“对,零散地去,不然国内这一大摊子扔下了不好。”许姐姐说:“我陪你去。”
“真的吗?”
“真的。”许姐姐说:“我的南法小男人想家了呢。”
吴裳闻言就笑了,打趣地说:“我也好想骗一个南法小男人回千溪啊。千溪的海滩那么美,一个法国男人能起到点缀的作用。”
所以这一天吴裳是开心的。
跟林在堂错车后,她从后视镜看了眼林在堂的车。他远去了。
吴裳回到家,宋景跟她说林在堂跟外婆告别的事。吴裳并不诧异。她知道林在堂早晚会远离千溪的,他这个人喜欢赶自己的路,不喜欢停留。
因为她本质上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不像宋景那样不解。
“我先去一趟北京,回来后可能要出门走走。先去泰国和马来西亚,去海边。”吴裳说。
“从一片海到另一片海吗?”宋景问。
吴裳点头:“是的。我要去学习。”
“你当然要学习啦!不然你的综合体会落后呀!”宋景说:“一点点建,别急啊,先把饭店开起来。”
“我感觉我现在在玩一个搭建游戏。”吴裳说。这时她想起林在堂,就说:“你知道吗宋景,我这几天在想,我嫁给谁、又或者做什么工作才能拿到这么多钱啊?我要怎样才能接触到跟从前不一样的社会、拥有我想调动的资源啊?…那简直太难了。”
“从某种程度讲,离婚时候能够净身出户的人,是可以留一条性命给他的。”她说完嘻嘻笑:“这点我对林在堂很满意。”
吴裳拍拍她的头:“那我也很满意吧。”
她因为有新的灵感,于是又拿起地图。她的头脑中有一幅画卷沿着海岸线徐徐展开。
那是她的野心,也是她的未来。
第84章 悲寂寥,胜春潮
清晨的千溪村弥漫起了大雾。
每天这时外婆已经起床忙碌,爷爷也会在老黄欢迎的叫声中推门而入。他们两个会轻声地聊天。
这些响动,伴着窗外的鸟叫声、风声,都一股脑灌进刚睁眼的吴裳耳中,这让她觉得幸福。
这一天睁眼,外面很安静,大雾弥散,遮盖住了外面的一切。窗玻璃上有氤氲的水迹,不一会儿就凝结一滴水珠落下来。
这不寻常。
吴裳腾地跳下床向楼下跑,下了楼看到外婆在摇椅上睡着了。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试探一下她的鼻息,很均匀。这才松了口气。
跟身体欠佳的老人住在一起,时常会有这样的担忧。如若那一天不似平常,心里就会格外紧张。
叶曼文听到动静睁开眼,问吴裳:“天亮了吗?”
“没有哦,今天下雾,外婆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