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堂看到客户装出很着急的样子,但他的雪茄还没来得及灭,正搭在烟灰缸上。以林在堂的判断,这个客户也不正常。
客户见到他就起身迎接他:“林总,没想到你亲自来了。这边坐。”
坐下后客户开始愁容满面,说:“糟糕啊,林总,真糟糕啊。你看我们这精装楼盘,高档小区,要是让人知道这时候见了血,那不得退房吗?明显风水不好啊,这谁敢住啊。”
林在堂问他:“你放消息出去了吗?”
“什么?”
“你让人知道今天公司出事故了吗?”
“不敢不敢。但是围观的人那么多,谁敢保证能嘴严呢?你说是不是啊?”客户身体向前倾,跟林在堂装起了可怜。
林在堂这时说:“首先我要纠正你,凶宅是指死了人,今天这里没有死人,是受伤;其次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现在不清楚。还要接受警察的调查。最后,我作为星光灯饰的负责人,不会放任你的需求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提。好吗?”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谢谢林总。”
“不客气。”林在堂拍了拍他肩膀,忽然问了一句:“您是哪里人?”
客户下意识答:“温州人啊。”
林在堂笑了下:“听口音很熟悉。那我今天不过多打扰,出了事故我们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现场目前警察同志建议不要动,要先排除人为的。”
“好的,我们不敢动的。”
“拜托。辛苦。”
林在堂起身大步走了。
他跟郭令先一起去了医院,他现在急需确认被砸的人的病况。被砸的是开发商的人,他们在现场监工的。当时他们站在灯下,指着水晶灯说:“霍,这个肯定要花不少…”话没说完,巨大的水晶灯就掉落下来。
林在堂问郭令先:“我们的安全规范里没有说安装时候正下方不允许站人吗?”
“有的。但是一般需要监工执行,但今天…”
“郭总,你有责任的,而且是主要责任。”林在堂说:“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现在如果有人揪住我们这个问题不放,那么将会引起舆论的哗然。”
“对不起林总,的确是我的疏忽。”郭令先说:“我会承担责任的。”
“先看事情发展再说。当务之急是安抚好这几个伤者。”
林在堂心里是很难过的。
香玉妈妈刚做完复查,上午上海的医院反馈给他结果,说结果不乐观,初步判断她生了重病,需要进一步检查。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吴裳说,接着就出了这档子事。
林在堂怕吴裳熬不住。
医生不许他见那几个病人,但伤者家属听说他来了,都围住了他。这场面似曾相识,上一次香玉面馆出事,他就曾遇到过。林在堂有了经验,他不说废话,直接真诚道歉,说:“对不起,我来跟大家沟通赔偿的事。”
伤者家属听他这样说,安静了下来。
“我想知道他们之中有人有生命危险吗?”林在堂轻声问。
“那没有。只是…”一个伤者的家属抹起了眼泪:“脑损伤,以后行动不便。”
林在堂完全共情了,他心里很难过,红着眼睛说:“对不起。”
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跟伤者家属聊了很久,给出郑重的承诺:“星光灯饰一定会妥善处理这次事故,他们不用担心医药费,至于赔偿一事,他会让专业人士来谈。”
家属拉着林在堂手臂说:“你一定要帮忙啊,家里孩子还在读书、老人身体也不好,他如果倒下了,这个家就完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林在堂出医院后站在医院门口怅然若失。
他经营一个企业,是最担忧出现这种事故的。别的涉及钱、涉及竞争于他而言都是寻常,但涉及到别人的性命安危,就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他想了想,跟郭令先说:“这个客户说他是温州人,并不是我小人之心,但我觉得客户背景还是要调研的,包括…客户跟刘海的关系,客户跟唐盛的关系,刘海跟唐盛的关系…我们派人去打听一下吧?”
“好。”郭令先说:“我让我先生办。林总,今天的事真抱歉,我…”
“先解决问题。你不是故意为之。”林在堂说。
夜已经很深了,林在堂想到阮香玉还在家里,就又匆匆回了家。他进门时候宋景正在照顾阮香玉睡觉,见林在堂回来了,就嘘一身。
她跟着他走到厨房那里,小声问:“好奇怪,吴裳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林在堂不想欺骗宋景,坦言:“吴裳在接受问询,今天工地出事故了。”
“出事故了要问询她?”
“她是项目经理。”
“为什么不问询你,你还是企业家呢!”宋景气不打一处。
林在堂安抚她:“是这样的宋景,我也逃不掉问询。我原本今天就要主动去的,但是有很多事我需要处理,香玉妈妈也在这里,我不能和吴裳同时消失,懂吗?一般这种问询,先问第一责任人。有法律程序的。”
“事情大吗?”宋景问。
“很大。我们可能会陷入一次舆论危机。”林在堂答:“这又是一道关卡。”
“哦。没事,你去吧,我就跟香玉妈妈说你们都去出差了。这几天我来照顾。”
“谢谢你宋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要虚情假意了,你照顾好吴裳。一定要照顾好她。”
“好的。”林在堂说:“那我去冲个澡,然后我还要出去。”
林在堂冲澡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历史总是轮回,那么他们如何走得更远?这个问题困惑住了他。
他深夜去看了林显祖。
老人已经睡下了,听说他来了,仍旧起床了。白天的事情早已传到林显祖耳中,他看到林在堂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像是受到了重创。走上前去问他:“怎么了?”
林在堂摘下眼镜,找了张纸巾,擦了下鼻尖。这才抬起脸来说话:“有人陷害吴裳,爷爷。但我心知肚明,他们不是奔着吴裳去的。他们是为了搞垮星光灯饰。”
“吴裳是无辜的。”
“爷爷我好累啊,为什么做企业这么难呢?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别的问题我都会自如应对,但是今天险些出了人命。”
“我不懂,怎么会有人因为商业竞争罔顾人命呢?那些人没有亲人、朋友、爱人吗?他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吗?”
林在堂的手微微抖着,他几乎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困惑了。林显祖看着这一切,良久良久方开口,他问林在堂:“你觉得谁做企业是一帆风顺的呢?你觉得唐盛是吗?我前几天听说他喝多了给投资人下跪。”
“你看爷爷一帆风顺吗?甚至有人要杀掉爷爷、绑架爷爷,爷爷被工人打过、被人向巡视组举报我受贿被停职调查、被人编过黄色的爆料…当初觉得不理解,很难熬,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但我回头看看星光厂的工人,因为我的存在,他们的生活很幸福,被人羡慕,这何尝不是一种成就感呢?”林显祖叹了口气:“在堂啊,走不下去的时候,回头想想你做的事:你给工厂建的单独的食堂、你给员工涨的高于平均值的薪水,别人因为你这些举动变得幸福,你就会觉得你是有价值的,对吗?”
“可是我心疼吴裳。”林在堂说:“别人搞不垮我,就要去搞吴裳。”
“不,你的想法错了。”林显祖纠正林在堂:“如果吴裳只是一般的海洲太太,还会有人搞她吗?一般的海洲太太,会对他们有威胁吗?他们要搞吴裳,原本就是因为吴裳够强、风头更劲。一个够强的人,就是会成为靶子。吴裳今时今日的痛苦,都会变成她未来射向别人的箭。这就要考验一件事…看你们是不是能够坚持。”
“坚持。”林在堂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的,坚持。”林显祖说完背着手走了,留林在堂一个人独立思考。林在堂承认爷爷说的是对的,别人之所以针对吴裳,是因为她太强。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海洲太太,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的困难。但吴裳永远不会愿意做寻常的海洲太太,她的心,比天还高。
他也知道恶人不会就此结束,一定会大做文章。
这时他报社的朋友打给他,说有人写了一篇揭露星光灯饰违规行为的文章投稿到报社了,社领导为了避免报道的不实性决定派他来跟林在堂沟通,做一个纪实报道。
林在堂说没问题。
朋友提醒他:“但你要知道,随着网络世界的发展,人们可以曝光的渠道很多。你多关注一下网络平台。”
“谢谢。”
这时的林在堂启用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作为企业管理者,要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思考清楚,盘根错节的人物关系、动机、可能带来的结果。他是一定要解决这些问题的,不然以后将会被无止境地这样针对,因为竞争对手会认为他们没有应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