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闻言一愣,下意识说:“那这礼物挺便宜啊。”接着甩了下头说:“不对劲啊,你为什么要送我生日礼物呢?”
“因为送生日礼物是一种礼貌。”周玉庭说:“我准备在送你礼物的时候提出涨薪的要求,这样你就不会拒绝我了。”
“你有毛病吧周玉庭!”宋景觉得周玉庭这人真是有大病,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似的。但宋景又觉得周玉庭的涨薪要求不过分:毕竟他在千溪“当牛做马”不容易,每天从早到晚工作。她心疼地说:“好吧好吧,你想涨多少?”
“五百。”
“我跟吴裳商量。”
宋景就真的跟吴裳商量,她说:“你看啊,周玉庭的钱该怎么结啊?他每天的确很辛苦呢。”
吴裳说:“就付一份,剥削到底。”
“啊?”
“他给林在堂做卧底,难道林在堂不付他钱吗?咱们就剥削他!”
吴裳说完自己笑了,宋景恍然大悟,一个劲儿点头说:“好啊,好啊,就剥削他!”
周玉庭听到她们这样说,气得跳脚,指着她们喊:“最毒妇人心!”
宋景对他摆手:“谁让你每天给林在堂告密呢!给你工资就不错啦!你还想涨薪?没门!”
“你们凭什么说我给林在堂做卧底?没有证据就是诬陷!”
“吴裳直播的事就是你说的,还有廖恩宏的事,还有别的事。”宋景掰着手指头为周玉庭细数,周玉庭说她胡说八道,他说:“吴裳直播的事我没说过!”
“那他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每天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景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他自己每天看。”
“真变态。”宋景对吴裳说:“怎么会有人天天看前妻直播呢?偷窥狂!他什么心态呢?明天从直播间踢掉他!”
两个人相视一笑,转头各自去忙。到中午时候,吴裳回家里收拾东西,看到老黄守着一个箱子。
“这是什么呀?”她问老黄:“你怕人偷走吗?”
老黄蹭了蹭她的腿,趴在那里不动。吴裳摸了老黄一会儿,见它仍旧低落,就说:“老黄,我后天去看外婆,你不要担心她。我给你在“千溪欢迎你”建了一个小家,以后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好吗?”
老黄嗯了声。
吴裳拆了快递,这才看到里面是濮君阳给她寄来的书。翻开封皮,看到里面写着赠言。是之前吴裳跟他定制的,她想摆在许姐姐咖啡店里,供人阅读。
“To:千溪欢迎你
潮水汹涌,不要怕
我在千溪等你
濮君阳”
吴裳后来认真读了濮君阳写千溪的书。她惊讶地发现,濮君阳书中的二三十年前的千溪,跟她记忆中的千溪有很大不同。然而她只记得下雨时候泥泞的路、海边滚烫的沙子,还有台风天时屋顶要被掀破的那种恐惧。
她给濮君阳发了条消息:“谢谢,书收到了。”
“不客气。出版社最近在跟我沟通签售会的事,但因为目前情况特殊,几次无果。后来说可以选一个小众的地方,做一个签售会加读书会,只限30人左右在现场听,同时开通直播交流。听说你的咖啡厅马上要投入营业,千溪欢迎你也已建成,我向出版社推荐了这里。如果可以,请你帮忙落地。谢谢你吴裳。”
吴裳能想象濮君阳在编辑这些文字时的心情。他在他的书中写到:他总觉得自己的眼睛无法正确感知色彩,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千溪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海水、天空、小路、桂花、都是灰色的。那些痛苦生活的点滴,腐蚀了他阳光的心。他原本再也不想回千溪,却还是决定回来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了。
吴裳站在那里想了很久,是啊,很远了。她给他回消息:“千溪综合体是覆盖度假、休闲、养老为一体的世外桃源,欢迎大作家回家,我一定配合出版社做好迎接工作。”感觉自己这样回太过正式,接着发了一长串哈哈哈哈,说:“濮君阳,快回家吧,春花奶奶院子里的花又要开了。我们正在过美丽炎热的夏天。”
吴裳说完话小心翼翼抱起那些书,走到春花奶奶家。院子里有老人正在晒太阳,肖奶奶正在打瞌睡。吴裳蹑手蹑脚走过去,把书摞在树下,风一吹,桂树叶子抖动起来,在封面上抖出斑驳的光影。她拍了张照片,留作纪念。
她还没吃饭。
家里冷锅冷灶,冷冷清清。自从外婆跟爷爷去流浪,吴裳就很少开火做饭。哦不对,她没做过。她每天都去食堂随便吃一口,原本该吃西瓜的夏天,她好像也没正经吃过。这时她想:如果要把外婆接回来,她该先好好打扫一下才对。
房子已经很久没有彻底清扫过了,角落里都是灰尘。吴裳决定这一天先把别的事放下,用几个小时打扫房间。
那些陈旧的物品被她一一擦拭、院子里房间里的花也一一浇过、衣服都重新折叠好,想到外婆看到冰箱里空空如也,定会很生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于是又决定包小馄饨。
眼睛扫过桌子上的木匣子,想起当初外婆、姆妈和她,来来回回乐此不疲地写便条,就拿出来看。亲人熟悉的字迹令吴裳心安。
林在堂是这时回来的。
他拉着一个大箱子,准备收拾一些林显祖和叶曼文的衣物带走。轮子在地上摩擦出声响,老黄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去看。看到是林在堂,就跑去迎接他了。
“老黄。”林在堂跟它打招呼,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你最近怎么样?”
老黄过得并不好,它很孤独,所以并没像以往一样热情。林在堂叹了口气。
他头上的纱布早拆掉了,人不再显得滑稽和可怜。进门看到吴裳在包小馄饨,就请吴裳为他煮一碗。
吴裳看他耷拉着脑袋看着老黄发呆,跟她说话时候强行挤出一个笑,就知道他或许是遇到事情了。
“你怎么了?林在堂。”吴裳问他。
“没事。”
“没事你就滚出去,别在我这里装可怜。”吴裳说:“你是故意摆出这样的表情给我看吗?”
林在堂摇头否认,但他也不走,仍旧坐在那。
林在堂不知该怎么跟吴裳说。
他终于知道了爷爷的病。
他是从阮春桂口中得知的。
母亲阮春桂于两个月前接到林显祖电话,要求她陪他去医院。她作为唯一一个知道林显祖病情的人,终于在这一天早上忍不住心里的愧疚和压力跟林在堂说了实话。
阮春桂罕见地哭了,她说:“我每天去山上念佛,但没用啊。你爷爷是晚期,他拒绝接受治疗。”
林在堂没有五雷轰顶之感,他之前就有隐约的预感,曾多次劝说爷爷去医院,但爷爷都会拒绝他。那种悲伤缓慢地在他的身体里随着血液流淌,最后流到了身体的每一处。
老黄好像感知到了他的难过,站起身子,扒着他的裤脚安慰他。
吴裳将小馄饨丢进锅里时,听到林在堂说:“爷爷是癌症,晚期。”
她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着林在堂。
这时林在堂摘下了眼镜放到木桌上,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嘴裂开,无声地哭了。
夏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风很热,他却瑟瑟坐在风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吴裳转过身去,盯着翻滚的热水,滴哒一声,泪珠掉进了锅里。调汤底的时候,想起林显祖从前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说:“我就爱这种海洲味哦!”
老人一辈子山珍海味吃过,大风大浪经过,重大场合被接见过,人潮人海走过,但他却只爱这口海洲味。他说他不爱吃别的东西,饿的时候一碗素面或一份小馄饨,就足够了。胃口好的时候,炒一些小海鲜,或者酱两只蟹,就算过年了。
或许林显祖与吴裳的交集是始于吃食,所以吴裳想起的,都是这些。林在堂压抑的哭声传进她耳中,她将两碗热馄饨端到桌上,手搭在林在堂的肩膀上,轻轻地拍。
林在堂将头靠向吴裳,再也无法压抑哭声。
林在堂从没这么哭过,他几乎是在嚎哭,抱着吴裳的手臂不停颤抖。
在林在堂的记忆中,他这一生也是亲情爱情缘薄之人。林家家大,但真爱他的人只有爷爷。从他记事起,他的父母就一直陷入争斗之中。只有在爷爷身边,他才能做一个小孩。
他小小年纪就老成,好像看透了这个世界似的。
林在堂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坐直身体,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擦眼泪。那手帕吴裳认得。是她绣了一半后没有耐心放在那,阮香玉又捡起来绣的。后来林在堂请香玉妈妈送给他。
吴裳坐在他对面,将馄饨推给他,说:“吃饭吧。”
林在堂吸了下鼻子,低下头吃饭。
他们没再说话。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都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