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股东,那笔钱我交给你打理,你是实际的股东。”
“话不能这么说,事也不能这么办。”吴裳说:“如果我是坏人,那我就生吞你四千万了。没必要,一码归一码。”
“好吧。”林在堂想了想说:“我可以出具一个授权给你,由你代我行使股东大会的一切权利。可以吗?”
“可以。”
“那好。拜托了。”
林在堂说完并没挂断电话,他想跟吴裳多聊几句,又不知从哪里聊起。这时想起自己好用的股东身份,装腔作势地说:“到什么进度了?综合体叫什么名字?还有,跟产业带连通的如何?”
吴裳听了有点生气:“我每次发给你的工作进度你是一点不看啊?”
林在堂笑了:“看了。名字很好听。”
“那我考你,快问快答,叫什么?”
“StarlightHaven。”
“这还差不多。”吴裳说:“那你就是明知故问了。”
林在堂挠了挠头。
因为还有工作要忙,只得结束了通话。挂断电话以后,他看着手机愣了几秒,给吴裳发出一条消息:“名字很好听,很好听。”
林在堂记得06年夏天,吴裳指着海对岸对他说:我一定要去到对岸,找到属于我的地方。现在她有了自己的StarlightHaven,那一片美丽的星光海岸。
“谢谢。”吴裳说:“有空欢迎你回千溪看一看。当然,也随时欢迎你跟我说说你的近况。我实在是想听到一个激流勇退的青年企业家东山再起的故事。”这是她对林在堂的美好愿景。
“请静候佳信。”林在堂回。
“好。”
“一起加油。”
“一起加油。”
吴裳收起手机,又开始她每日两次的“巡山”。她每天固定两次会在千溪里里外外地走,只有不停地身临其境,才能让她不断迸发出灵感。开业在即,她生怕细节上哪里做得不好,所以要一遍一遍地迭代。
宋景要她不要那么紧绷,她故意舒展手臂问:“我紧绷吗?”
“你就差绷断了!”宋景推推她的小眼镜,吸吸鼻子说。
比综合体先一步吸引到游客的是养老院。
这两年来,经过了三次场地的扩充,如今已经同时入住两百多老人。这在海洲也算首屈一指了。老人喜欢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既独立又温暖。宋景发明的“老人与海”直播,有时早上海边齐齐坐着十几个打盹的老人,场面十分有趣。
她们都觉得方向选对了。
吴裳这时会说:“我借了姆妈和外婆的运势了呀。她们把一生积攒的好运都给了我。”
“你不要这么说。”宋景说:“你不要否认你自己的能力。”
综合体第一次股东大会,开得有些凑合事,因为都是自己人,所以他们把会场放在了沙滩上。沙滩上摆着一排排凳子,怕老人们热,他们摆了遮阳伞,还让许姐姐布置了茶歇。
一张小桌子放在那,桌子上摆着一个话筒,话筒倒是精心处理过,不知道谁给它绑上了一朵滴水的百合花。
吴裳敲了敲话筒,清了清嗓子,说:“开会,开会。主持人呢?”
周玉庭跑过来:“这里这里。”他竟然还扎了领带,站在那里像是搞婚庆的。
这场面有点滑稽,廖恩宏在下面捂着嘴笑。他出发前还思考着要不要请老板来参与,这下庆幸没邀请。老板那处处要求严苛的习惯,单这大会布景就能让他疯掉。
但廖恩宏喜欢。
他从没在露天的沙滩上开过这么惬意的、非正规的股东大会,他经历过的股东大会都是非常可怕的,刀光剑影、各怀鬼胎、明争暗夺,开到最后令人感到精疲力尽,恨不能马上找个地方睡死过去。当然也有走过场的股东大会,那就更无趣了。
周玉庭在做开场词,他做什么事都认真沉浸,开场词旁征博引装模作样,肖奶奶听得直打瞌睡,又尿急,小心翼翼举起手。
周玉庭停下来问:“怎么啦?肖奶奶。”
“你推我去尿尿啊…”
大家哄笑出声,周玉庭跺了下脚,不得不下台推肖奶奶走了。没有了主持人,只能进入正题了。
正题就是对正式开业的一些工作进行统筹,包括但不限于:开业典礼预算及邀请名单、新的员工招聘薪酬方案、新一期民宿的建造等等。
吴裳很认真地给股东们讲解,其实除了廖恩宏都听不懂,但都做出能听懂的样子,千溪老人仰着脖子故作思考状,很是可爱。
她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喝水,眼睛顺便往入口一瞥。这一瞥,看到一辆破旧的皮卡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人。
那人戴着墨镜,停好车后就朝会场方向看。吴裳眼睛眯了一下,距离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来者是谁,八成是来度假的游客。
她收回视线继续说:“同意这个方案的举手表决啦!”她举手示意,老人们以为要同意,就都举起了手。廖恩宏又笑了。
远处的人径直朝会场走,他的皮鞋显然不适应千溪的沙滩,深一脚浅一脚,维持不了风度和体面。再走近几步,吴裳认出了来人:那是消失了两年的“股东”林在堂。
他的眼睛被墨镜遮住了,但脸朝着吴裳的方向,对她点点头。吴裳也点头致意,原本想当众欢迎他的到来,想到他一贯低调,就又继续说话。
林在堂没变。
他还是那瘦高的身材,衣着体面干净,面容清秀,步态从容,坐到最后一排无人关注的角落听吴裳说话。
林在堂险些认不出吴裳。
当下站在前面的姑娘,被太阳晒出了健康均匀的肤色。两年前瘦削的身材不见了,依稀又回到2006年饱满匀称的样子。
最不同的是她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真心地、欢快地笑。
林在堂凝神思考:他究竟有多少年没见过吴裳这样的笑了呢?他喜欢吴裳这样的笑,这让他觉得原本就属于千溪的夏天又回来了。
千溪的夏天就该像2006年的夏天一样,岁月更迭,但热浪滚滚,自由无边。
他有点庆幸他赶回来了,不然就错过了这样的笑容。
他坐在最后一排,随大流举手表决。他对这个也有点陌生了,离开海洲后他在外游走几个月,确定了方向后就变成了一个贫穷的、拼命的创业者。他的初创团队很小,压根不存在“股东大会”这样的高级东西,他们做决定就是说着说着话就说“来,表决一下”,结束了。
他应郭令先的邀请悄悄回过两次星光灯饰,帮助她解决了一些问题,然后又悄悄离开了。不被关注的感觉让他自在,就像此刻,他是个“局外人”,这让他没有压力。
第一次股东大会草草结束,老人们揉着腰走了,林在堂仍旧坐在那里。他计划在千溪停留两天,去看看爷爷、外婆、香玉妈妈。哦对了,阮春桂叮嘱他让他千万别给林褚蓄扫墓,她说林褚蓄的墓地风水不好。该怎么说呢?阴森森的,看了要做噩梦。
他到千溪以前去看了阮春桂。
她现在不喜欢小男人了,也不喜欢做海洲太太了。每天穿着布鞋去市场买当日的吃食,余下的时间就是在家里养花弄草。她说她对很多事情的欲/望都消失了,除了每年夏天的旅行。
她会在夏天去到不同的地方待着,她到了那些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无人认识的妇人,她乐得自在。
吴裳见过她一次。
是在外婆的墓地前。
外婆的墓是一个空冢,她随着大海去了,所以没有留下遗骸,但吴裳仍旧造了一个墓,想着她如果漂累了,就可以回来看看。
阮春桂笑她多此一举,却也在叶曼文的墓前放了一束花。那以后,她们也没见过了。
现在林在堂看着吴裳。
她正被人围着问一些工作方面的问题,她一一耐心解答。有时那个问题似乎有点难,她会歪着头思考,然后才回答。
千溪的海风吹着她的头发,风好像跟她很熟了似的,既不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又让她有飞扬的姿态。
她在自己的家乡千溪野蛮生长了起来。
在这个时间里,林在堂四处张望一番,他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千溪。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吴裳做了很多功课,媒体上有很多关于千溪的宣传。
待他视线再回到吴裳身上,她已经含笑向他走来了。
她带着夏天的风,走到他身边,像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向他问好:“你好呀,林在堂。”
“好久不见,吴裳。”林在堂说。他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含笑地看着她。
第112章 StarlightHaven
吴裳惊讶地指着他的眼睛:“眼镜呢?”
林在堂从口袋里摸出眼镜盒,拿住眼镜戴上,这样一戴,他就又跟从前一样了。
“这才对嘛。”吴裳说:“刚刚我以为你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