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掐死我,你掐死我看谁给你还债!”阮春桂的眼睛猩红,转手就摸了个东西砸到林褚蓄的头上。林褚蓄怕阮春桂,被砸了再不敢动。
“你别赌了行不行?”林在堂说:“你想赌也行,咱们解除关系,你随便赌。”
林褚蓄还要说什么,林在堂拿起一个枕头作势要往他脸上按,他面无表情地说:“要不我就这么憋死你好了,反正你活着也是祸害。”林在堂知道,林褚蓄早晚要惹出大麻烦,而最后兜底的人只能是他和妈妈,爷爷已经懒得管他了。
林褚蓄面露惊恐,嗫嚅着说:“不赌就不赌。”
林在堂丢下枕头向外走,阮春桂正在那里抱着一杯热水。她不化妆的时候是能看出年纪的,此刻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被生活搓磨的妇人,再不光鲜了。
“他赌就赌,你以后别管了行吗?”
“我不管?”阮春桂大声喊起来:“我不管咱们母子睡大街吗?”
“你每次都管,管住了吗?最后都是爷爷给还赌债。”林在堂说:“离婚行吗?别管那些虚名了,什么林家太太、海洲富人,别要这些名头了行吗?你抛下这些,避免林褚蓄拖死你,可以吗?姆妈。”林在堂不知阮春桂在执拗些什么,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她偏不离婚。以她的能力,离婚后不见得过得差。
阮春桂冷笑一声,对林在堂说:“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就这么放手?做梦。”
林在堂还想再宽慰她,想到吴裳在外面挨晒,就说:“我知道了,你今天让我来是让我去找爷爷要钱。我不能开这个口。爷爷把星光灯饰给我了,咱们能活得起就活,活不起一家三口就一起跳楼。别再去老人面前丢人现眼了。林褚蓄赌博你不要再管,我想办法。”
林在堂心里堵的什么似的。
他从小就怕回家,从他记事起,他的家里就充斥着争吵、羞辱,阮春桂骂林褚蓄是没用的东西,林褚蓄骂阮春桂是活不起的乞丐。他的家里冷冰冰的。
高中时候,阮春桂和林褚蓄闹出了很大的丑闻,那一次他几近崩溃。爷爷林显祖对他说:“既然你做不到不闻不问不想,那你就离开这个环境吧。不然你就要被毁掉了。”老人家把他送去了上海,远离了海洲。
出了阮春桂家门,看到吴裳在小凉亭里热得满头大汗,昏昏欲睡。就上前推她脑门一下,吴裳睁开眼,问:“处理完了?”
“处理什么?”
“还不是你爸妈的破事。”吴裳嘟囔着:“我虽然不是你们家人,但我也看过几次。你家里真闹腾。”
林在堂不回答她,反而问她:“你是不是傻了?你在这等什么,你去车里等啊。车钥匙不是在这吗?”
“我不去。万一你车里有什么商业机密呢?”吴裳说。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原则了?”林在堂一边说一边扯着她向外走,她皮肤汗津津的,人也蔫蔫的。海洲的七月,天上淌下来的不是火,是被火烧开的水。那种潮热,哪怕在外头站十分钟,就能让人窒息。
林在堂把吴裳拉到车上,见她脸颊都是汗,就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送到她脸颊贴着。
他在驾驶座上,一直侧身伸着胳膊,吴裳任由他帮忙冰脸,过会儿转个头,把另外一侧脸颊递过去。
她一直在看他,他一直垂着眼,是在隐忍着某种痛苦。原来林在堂一直都不开心啊。她想。06年夏天他轻描淡写讲述父母的关系,那时她觉得他虽然有痛苦,但是会以自嘲的方式化解。现在她见到了他的家人,知道了他是在一个多么糟糕的环境下生长。
他没长歪,真的要感激他有一个好爷爷。
“你饿不饿?”吴裳问。
“有点。”
“我有个提议。”吴裳神秘兮兮地说:“咱们去香玉面馆把昨天剩下的花雕酒和杨梅酒拿着,接着去买些东西,我给你做醉蟹、包小包子、酱鸭,再来点清口小菜。如何?”
这下轮到林在堂死水一样沉静的眼睛亮了。
“走走走!”吴裳接过冰水瓶,催促林在堂:“快走!”
林在堂恍惚间觉得自己有家了一样,他的坏心情有了着落,好像从此以后他累了、难过了、喜悦了,都有一个地方可以等着他了。他跟孟若星相爱近十年,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时他们说要结婚,他还在想:或许领了结婚证、办了婚礼,真的彻头彻尾一起生活了,别人的那种家的模样才会有的吧!
到了家,吴裳去做饭,林在堂先去泡茶。在海洲一年四季要多喝茶,海洲潮湿,喝热茶能出汗,出了汗,带出体内的湿气浊气。这是老辈人的习惯,林在堂也是耳濡目染。
泡了茶,拿了一杯到吴裳面前让她喝。吴裳皱着眉头说:“大热天的,你倒是给我一根冰棍儿啊!”
“喝。”林在堂命令。
吴裳哼一声,伸出手给他看:“喝什么喝,我占着手呢!”
林在堂就把杯子送到她嘴边,她看了看杯子,再看看林在堂。老古板显然没意识到他的动作多亲昵,只是一味要她喝茶。吴裳有心逗他,嘴唇贴在茶杯上,他倾斜茶杯的时候,她缓缓抬起眼看他。眼神黏糊糊的、玩味的。
林在堂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接着气急败坏地捏住她的脸给她灌了下去。
“家暴啊!家暴啦!”吴裳含糊不清地喊,咽了茶水后哈哈大笑起来:“林在堂你好可爱,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吴裳真的不讨厌林在堂。
他这个人有心机归有心机,但他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话说回来,哪个做大事的人没有心机呢?吴裳喜欢他面面俱到,把一切都照顾好,也喜欢他心底那不易被人察觉的体恤和善良。话再说回来,哪个做大事的人不是面面俱到呢?无非是愿不愿意罢了。林在堂愿意对她和她的家人面面俱到,这就值得称赞。
他做得好,她就愿意回馈他。
林在堂给她打下手,他不会做饭,打个下手也是很笨拙。吴裳说他:“啧啧,你的手光用来打算盘了?”
“你多做饭,我多打下手,就锻炼出来了。”林在堂把蒜水倒进小碗里,推给吴裳。
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林在堂想起林褚蓄也住在那间屋子,就问吴裳要不要搬一下房间:那间屋子采光太差了。
“可是我喜欢那个阁楼。”
“这个家里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不必非住在那间屋子。”
“你那个房间采光好。”
“那我搬出去,你住。”
吴裳放下手里的活计,她不懂林在堂为何要这样。这时他说:“吴裳,我心里很难受。我每次回去心里都很难受。我有时想杀了林褚蓄,有时恨我妈为什么放不下名利,我夹在中间,很痛苦。”
吴裳因为手上沾着东西,就翘起手腕,用内侧叩叩他肩膀:“你做的很好了。”
“吴裳,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林在堂眼睛充血了似地红了,是他在忍着不落泪,他并不习惯对人展示脆弱:“我从来都没有过家的感觉。像香玉妈妈、外婆那么爱你,这样的家我没有。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今天你说回家做饭,我恍惚有了家的感觉…”
林在堂向前一步,微弯曲着身子,将头靠在了吴裳的肩膀上。
人的内心都会有隐藏的渴望。有的人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有,但却没体会过平凡的、切实的幸福。有的人日子清苦,整日奔波,却能在家里获取源源不断的安慰。
所以人总会渴望自己没有的那一部分,吴裳渴望金钱,林在堂渴望一个家。
他们要的东西,恰巧对方身上都有。
很多事就是这样,一步算、步步算,但却总有意外。好像都不需要挣扎规劝,该发生的就会自然而然发生。
这天吃完饭,林在堂把吴裳那些东西收拾到了他原本的卧室,他要把房间让给吴裳。准备向外搬他的东西的时候,吴裳阻止了他。
“不要欲盖弥彰了林在堂,从千溪到海洲,从那个房间到这个房间,是天意,也是人为。别刻意躲避了,你就睡在这吧。”她说完拍拍床,又指指地面:“实在不行你睡地上。”
吴裳给了林在堂一次又一次意外,但程度都不如她上面说的几句话。
吴裳看出他的困惑,接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拘泥于眼前。虽然我现在籍籍无名,但不代表我以后也不行。我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浪费时间,纠结、权衡,那没意义。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是我今天的感触,请林总批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林在堂问她:“这意味着以后我们可能真的要深度捆绑了。”
“不然以现在的情况,我还能快速抽离吗?”吴裳摇摇头:“别闹了,你妈那天给我甩出了一个三年合同呢!”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嗨!说那些干什么。”吴裳说:“你妈其实挺有原则,遇事先甩合同。她真是知道法律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