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香玉笑了声,抱着吴裳昏昏沉沉睡去了。
她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梦里一直都是远村的海岸线、树林、大雨,她不停地跑啊跑,钱泳就在身后追她。接着天好像一下就晴了,吴裳的爸爸吴蕴辞正站在沙滩上对她笑。她觉得自己得以喘息了,吴蕴辞却突然消失了,阮春桂在她身后喊:阮香玉!阮香玉!阮香玉!
天快亮的时候,阮香玉发起了高热,她一直在抖,嘴里好像在念着:对不起…我害怕…真冷…
吴裳摇她,焦急地唤着:“姆妈,姆妈!”然而阮香玉睁了下眼睛又沉沉睡去。吴裳跑过去找林在堂,她急得一瞬间就喉咙哑了:“林在堂,你帮我个忙,我姆妈生病了,咱们去医院。”
林在堂二话不说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去吴裳房间背起了阮香玉,急急带她去了海洲医院。
阮香玉得了肺炎。
医生说需要住院输液,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吴裳一边听一边记,她好心疼阮香玉,面馆生意刚刚好起来,她又遭遇了这种事。就好像她以往所有的命运一样:甜一下、苦一阵。
林在堂见吴裳人有些萎靡,手向她额头上探,想看她是不是也生病了。吴裳的身体瞬间就向后一步,不想让他碰。
此时她想起林在堂对律师说要终止合同踢她出局,这让他觉得他的关心是带着目的或同情。吴裳抵触这样的虚情假意。
她这一抽身,让林在堂愣了下。
他意识到其实吴裳并没完全原谅那次吵架,她只是在假装过去。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他问。
吴裳迅速理了一下要办的事,对林在堂说:“姆妈现在在睡觉,我先去买必备用品,再去一趟面馆。她记挂着面馆的生意,我得去安顿一下。”
“你还好吗?”林在堂问。
“我很好。”吴裳说:“林在堂,我很好。这点小事都是毛毛雨,我们普通人经常要经历的。”
是的。生活本就如此。大浪一个接一个打来,让人疲于应付。然而那大浪可能只是一些人眼里翻涌的浪花。这世界原本就是参差的。
她拉了下林在堂的手又迅速放开了,说:“麻烦你了。”
“你为什么突然客气起来了?”林在堂问。
“因为我要有礼貌呀!”吴裳胡乱回一句,走了。
她风风火火去买护士交代的东西,又风风火火跑回来交给林在堂;再风风火火去面馆,找到经理,对他说:“我姆妈有点不舒服,这几天我每天早中晚过来三次,晚上对账跟我对哦!”
经理问:“没大事吧?”
吴裳安抚她:“没事的,别担心。”她四下看了眼,看到那个暑期兼职的小姑娘正在哼着歌摆桌椅,就上前拍拍她肩膀。
小姑娘回头看她,问:“裳裳姐,有事啊?”
“昨天谢谢你。”
“别客气呀,香玉老板对我那么好,别人欺负她我肯定不允许。”小姑娘挥了两拳:“昨天我还是下手轻了,我应该给他几记直拳。”
吴裳被她逗笑了,问:“你叫什么啊?”
“我叫谷盈,你叫我盈盈就行。”
“好的盈盈,改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好呀好呀,去吃牛蛙!”
吴裳跟谷盈说完话后又交代经理几句就走了,走到老街口,她拿出昨天在派出所抄的钱泳的地址,她想去看看那个钱泳到底怎么回事。
地址倒是不远,她知道那地方,是海洲的“三不管”。
所谓三不管,不是真的三不管,是在管的,但人口密度大、流动人口多,管起来很难。所以那地方很破、很乱,跟海洲其他地方像两个世界。
吴裳不想引人耳目,所以没有开车,打了辆车就去了。
下了车,闻到了臭鱼烂虾的味道,面前是一排排矮破的房子。有几个小孩正在那里挖泥,吴裳绕过他们向里走。
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钱泳的家。
他的房子应当是租的,门已经破了,半敞着。她透过缝隙看着里面的一张双人床上挤着四个人,还有一个半大小子流着口水含糊不清地在说着什么。钱泳嫌烦,一巴掌拍在小伙子脸上,让他闭嘴。屋子里很脏,蚊蝇到处飞着,还有屎尿的味道。
吴裳听到钱泳说:“等老子回头收拾了那两个贱人,换个好点的住处。”
“你只要不去赌,我们就能住好!”说话的人声音苍老,应当是钱泳的爸爸。
“你什么什么呀?我现在走好运了。”钱泳说。
“那你先给点钱,我们去买些吃的。”钱泳爸爸又说。
“我现在哪有钱?”
“那个阮春桂不是给你了?”
钱泳不耐烦了,说:“没给!没给!”
他勒索到了钱财竟没有跟家人说,眼看着家人挨饿,还在睁眼说瞎话。
吴裳大概知道了钱泳的情况,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如今穷困潦倒,不知怎么想起来当年被他迫害欺负的两个女人,期望不停从她们身上吸血。他应该是老年得子,他儿子看起来不大,但是是个傻子。
报应!吴裳心里暗暗骂着。
这时又想起林在堂说的话:赚钱和守财,如今在钱泳的身上得到了验证。世事洞明皆学问。尽管吴裳对林在堂心寒,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界是很宽的,头脑是清醒的。
回到医院,阮香玉已经醒了,幽幽地看着吴裳,想开口说话,却被吴裳拦住了。吴裳鼓起腮帮子吹热粥,一边吹一边说:“面馆我去过啦,当了一下老板,感觉真好。”
坐在一旁的林在堂闻言抬起头,问她:“你喜欢当老板?”
“谁不喜欢当老板?”吴裳说:“当老板多好,想用谁用谁、想开谁开谁,也没人敢管。”
她讲这话的时候笑嘻嘻的,一副开玩笑的样子,林在堂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吴裳跟他好像不像从前那样说话百无禁忌了。
从前吴裳爱跟他顶嘴,也爱跟他拌嘴,遇到什么事藏不住,像个小机关枪,突突突就说完了。从昨晚开始的吴裳话不太多了,他跟她说什么,她嗯嗯啊啊,回复很简洁,态度都很好。她好像在怕他,又好像懒得应付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阮香玉出院。
出院那天,阮香玉问吴裳:“钱泳这几天闹事了吗?”
吴裳摇摇头。
她没跟阮香玉说的是,她多方打听到钱泳赌博的地方,阮香玉入院那天晚上,吴裳就报警抓赌,把他抓进去了,说是要关十天。
她想先清净几天,再慢慢想办法。大不了他出来以后再赌,她再警,总之办法一定会有的。
林在堂心里是觉得蹊跷的。
他第二天得出功夫要去找钱泳的时候,钱泳已经被抓赌了。他隐隐猜到或许是吴裳做的。心里对吴裳又多了几分欣赏。
他建议阮香玉去他那里住,阮香玉却摆手拒绝:“我回千溪吧,吃一吃外婆的饭,看一看外婆的绣。面馆先交给你们,费心了。”
他们送阮香玉回千溪,路上吴裳偶尔跟林在堂说几句家常话,他们看起来很正常,但林在堂知道:他们已经有几天没有认真说过话了。
安顿好阮香玉,林在堂邀请吴裳一起去海边走走。
重逢以后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一起去海边散步过,走过千溪村里的小路,林在堂去扯吴裳的手,吴裳却把手背在了身后。
林在堂停下来看着她:“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抗拒我?”
“我没有。”
无论林在堂说什么,吴裳都说我没有。她说她只是因为阮香玉的事心情不好。
“吴裳,你觉得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林在堂这样问她。
“我们吗?”吴裳说:“老板和员工、假夫妻,我知道呀!”
她的答案很具体,她这个人却变得遥远。林在堂心里有点难受,他摇摇头说:“不是。吴裳,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我们…”
“林在堂,别让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吴裳打断他:“一旦角色复杂,人就容易出错。至少我是这样的。我只要清楚自己的立场,就会明白其中的界限,就不会逾矩。”
“你的意思是在你心里,我一直都只是一个老板、假丈夫是吗?”
“是的。”吴裳说。
第50章 梦中梦,风里风
阮春桂回来了。
她气势汹汹进家门的,进门后就开始砸东西。林褚蓄原本要跟她闹,却被她的举动吓懵了。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林褚蓄指着她破口大骂,阮春桂二话不说,抄起凳子就朝林褚蓄砸过去。她嘴里诅咒着林储蓄是个老不死的,厉声说:“你不是说要弄死我吗?来呀,今天你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林褚蓄这些日子一直在不停给阮春桂发不堪入目的辱骂消息,他说当年阮春桂骗了他,不然他也不会娶她这么一个乡巴佬。阮春桂一条消息都没回他,她不会跟林褚蓄真生气,她只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