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原本紧绷的薄唇轻启,淡薄的眉眼里肉眼可见地压制着情绪,可说出的第一句却是:“用饭了吗?”
宿雨:“?”
姜云漾:“?”
姜云漾听得一愣,两人生活将近三个月,这样的日常话,他从前从未说过,没想到竟然在她想要和离时,跑到她院子里这样说。
不仅如此,在她愣神间,谢砚竟然直直往前跨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没用饭的话,现在跟我去用饭。”
姜云漾:“???”
原本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
前面几次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那时,他们两人还是夫妻,尚且可以如此。
但现如今,都是要和离的人了,他这般又是作何姿态!
姜云漾前几次都挣脱不得,但今天,她知道自己必须狠下心了。
她一边甩着他的手腕一边道:“谢大人这是做什么?”
少女肩膀微微缩瑟着,努力想要将她的手抽出,同时语气,可最终发出来的,却带着不经意的委屈。
“我既与大人递了和离书,就算大人不顾及自己,也不顾忌我的名声吗?”
闻此,谢砚终于停住了步伐。
不是因为她话中的内容,而是那个称谓。
从前她总是在他耳边谢砚谢砚的叫,早已让他习惯,今天这声“大人”,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而就在这空当间,姜云漾也终于将自己的手腕给抽了出来。
只见男人转了下眸,静静地看向她,半晌沉默后,才平稳开口:“你执意如此吗?”
姜云漾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
从前她对他敬畏,一方面因为他的身份,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现下,她已经给他递了和离书,两人已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对一个人陌生人,又何必有多余的感情呢?
深呼一口后,她轻轻道了声:“嗯。”
接着,姜云漾将自己整理了许久的思绪,全部和盘托出:“我与大人本就是毫无感情的联姻而已,因为家族的原因,不得已才捆绑在了一起。两人既不是两情相悦,也不是情投意合,在一起终究是场灾难,不如早早签了这份和离书,好聚好散。”
“人这一辈子,来到这世上不容易,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日后,谢大人会遇上真心喜欢的人,或者真心喜欢你的人,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岂不是称心如意?”
姜云漾说这话时,谢砚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直到她沉默了,他才掀起冷清的眼皮,沉声道:“说完了吗?”
姜云漾顿了顿,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些要说的话,但是此刻却想不起来,只能先点了下头。
短暂沉默后,身旁的谢砚才睨她一眼,冷淡开口:“这就是你琢磨一天一夜,琢磨出来的理由?”
姜云漾心中一滞:“……”
这人怎么回事,这样说显得她这个理由很憋足一样。
可是这全部是她的真心话,是她发自肺腑的话。
她觉得这个人好讨厌,明明已经要和离了,却还是这样的高高在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
再次抬眼时,一个更加熟悉的面容出现。
是裴延!
只见他一只手上拎着一摞文书,一只手上则拎了好大一包酥饼。
显然他辗转了许久,才找到了这个地方。
姜云漾看到他,原本黯淡的目光立刻亮了下,欢喜地喊了声:“裴哥哥!”
上一次和裴延联络,还是因为书铺刘掌柜的事情。翠竹在府衙不认识什么人,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裴延。
没想到歪打正着,裴延真的给她们提供了不少线索。
但这样的事情,免不了会问起原因,当时翠竹支支吾吾也没说清楚,裴延那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今日终于得空,本想递个帖子登门问一问,没想到却听到姜云漾已经离开了谢家,便又一路问到了此处。
对上姜云漾的目光,裴延一句“漾漾”还没喊出口,就收到身旁一个不客气的眼风。
只见谢砚冷着那张脸,目光阴沉地落在他身上,“你来做什么?”
裴延:“……”
没人告诉他谢砚也在啊。
姜云漾一听这个话就来气,也没多想,瞪着谢砚脱口而出:“这是我家,裴哥哥来寻我,有何不可?”
谢砚掀起眼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恰巧这个时候,做饭的刘仆妇出来了:“娘子,饭已经好了,是不是现在要呈上?”
姜云漾顿了下,想起谢砚来时,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用饭没有。
那刘仆妇根本没想到一时院子里站了这么多一堆人,顿时慌了神:“娘子没说今日这么多人过来啊?”
“那奴婢再去添一点。”说着,着急忙慌就要往回赶。
没走两步,谢砚却开口了:“不用了。”
“既然只准备了你家娘子的,直接呈上就好了,我与这位公子自会离去。”
裴延:“?”
姜云漾:“?”
她都没说话,他怎么就直接做了决定。这到底是她家还是他家?
此刻,谢砚的目光再次落了过来,直直地打在了裴延的眼底。
那道目光意沉而凛冽,强硬到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审视完了裴延,他一拂袖,转身而去。
话都说到这儿了,裴延再留下,倒显得不识趣了,他也只能苦笑一声,婉拒了姜云漾的一起用饭的邀请,出了门。
再看不远处,谢砚的车马早已经驶出了巷口。
裴延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猜想。其实此前他和谢砚两人已经聊的很清楚了,他今日来,也没有任何觊觎这段感情的意思。
姜云漾负气出门,心中定是有不痛快,他知道姜云漾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但是对感情的事情拎的很清。所以无论是从前还是婚后,她也只是把他当做朋友和哥哥罢了,再无半分逾矩,他此番前来,亦是如此。
没想到谢砚还是这般不给他面子。
……
谢砚的马车驶t出巷子时,正是日光高悬的正午时分。
连着半个月没有下雨,暑热蒸腾,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跟着打蔫。
宿雨颇为刚刚的事情捏了把汗。
他今天也是见识了。
让谢砚这样冒着暑气来,又冒着暑气离开,还连顿饭都没吃上,简直是头一遭。
而此刻,马车中的谢砚,仿佛又回到了在家中琴室的状态,全程未发一言,甚至连个帘子都不愿打起来。
再看谢砚手上,这会没再用力,血迹虽已凝固,但依然透着几分惊心。
正常来说,这么长的时间,烧伤早该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在豫州任上,他没有时间涂药,还经常身体力行地和任上的将士一起赈灾抚民。前线的活做难做,磕碰意外是常事,故而旧伤未愈,又添了不少新伤。
若回来好好将养也就罢了,偏又不要命似地抚琴……
宿雨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此刻已经过了谢砚平日用餐的点,府衙内的厨子怕是早已经休息了。
眼看着要到了繁华街区,他便试探性地问:“公子可要在街边的食铺或饭楼里用些餐?”
谢砚不出意外地摇了下头。
宿雨看他额角渗出的汗滴,心中有些不忍,看到前面的铺子,又忍不住建议:“公子若不用餐,要不喝上一碗梅子汤?近日暑气太重,前面就是南街最有名的那家,喝上一碗解暑也行啊。”
谢砚抬了下眼,眉心紧紧拧着,看他的眼神简直不能再冷。
宿雨:“……不喝也行,到底是些小娘子们喜欢的饮品,也不适合。”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会。
直到快要驶出大街的时候,谢砚忽然道:“停车。”
“掉头回去。”
宿雨怔了下,却也不敢多问,忙让车夫调转了方向。
因为不知道谢砚的意图,所以车子行驶的很缓慢。
直到那家卖梅子汤的糖水铺前。
原本端坐在车上的谢砚,竟然一声不吭,直接从车马上跳了下去。
宿雨吓了好大一跳。
再扎眼时,只见那个身着黑衣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站在队伍的最尾处。
第52章
一瞬间的恍惚,等到宿雨再次反应过来时,谢砚已经回来了。
只见他黑着脸,将两碗梅子汤塞在宿雨手上:“给她送过去。”
宿雨愣住:“谁?”
谢砚面色阴沉地瞪他一眼。
宿雨这才回神:“哦哦。”
说着他立马掀开帘子,准备下车。
没走几步,只听帘子内,沉沉的男声再次响起:“不要说是我买的,明白吗?”
宿雨哪敢不明白。
慢慢冷静下来后,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