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森,以往咱们在边关过年时冷清,这中都城却是热闹透了。”
“是啊,”王樟淡笑,“中都人爱喝茶,茶坊林立座无虚席,换作西境定然要喝酒,还得是黍子酿的。”
黍米酒气味香美,甘醇滑口,又有着活血化瘀通络神经的作用,对他们这些戍边兵将来说最好不过。
萧景润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缓缓道:“有时候还挺想西境的。”
还没待王樟开口,萧景润又说:“人还真是贱,在西边时日夜想着要杀入中都,如今好端端坐在这不夜城里跷着腿喝暖茶,倒是想起那些风沙袭脸的日子了。”
“主上……”
萧景润拍了拍王樟的肩,“没事,胡乱感慨一下罢了,等这几日元夕节过了,再考虑重整西境军务的事。”
茶坊里人多眼杂,他说到这儿便停住了。
自前几年萧景润掌兵以来,边境获得了许久未有的安宁。但是他对于西戎不再满足于羁縻,而是希望慢慢蚕食,将统而不治转变为间接乃至直接治理。
毕竟如果丧失对西境的控制,不仅西方边患重启,更会让人质疑这个皇位夺取是否有必要,立国根基都要被动摇。
王樟跟着萧景润这么些年,知道他的心思。“见森不才,愿追随主上,效犬马之劳。”
茶喝了两杯,还没见宁真回来,萧景润刚想去找,却见到孙玄良小跑着冲到他面前。
孙玄良是宫里经年的老人儿了,不可能出了宫就变得没有分寸,定是遇着事了。
“主上,主上,夫人与人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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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夫人,您说话要讲道理。明明是您家小郎君偷看女子行圊在先,我可都看见了,怎么还怪我们以大欺小呢?”
宁真的个子其实比同龄女子要高一些,此刻她挡在一位紫衣小娘子身前,与一贵妇人对峙的样子,好像在护崽。
听了宁真的话,打扮华贵的夫人哼笑起来,“我们祺哥儿才多大,他懂得什么是男女之别,什么是偷看?你这小丫头怎的说话这么难听?”
话音刚落,贵妇身后的丫鬟们便齐齐跟着笑起来,不断附和着。
见对方人多又声势浩大,紫衣娘子面露犹豫,对宁真说:“这位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好多人都在看我们,这样闹大了不好看。”
“你别怕,人多才好呢,反正不占理的是他们,我给你作证呢。”发觉小娘子有点发抖,宁真便握住了她的手。
这附近有一家官府酒楼,为了招揽生意,请了许多娼户。此刻她们正倚着阑干,花枝招展地引着风流子弟买笑追欢。
除此之外还点了不少灯球,鼓乐之声不断,人员进出的也多,实在是喧哗无比。
“见森,方才你还说中都人爱茶。瞧瞧,这官酒库原是这样做生意的。”
萧景润在人群中抱臂看着,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仿佛和人发生口角的不是他家娘子一样。
王樟却是微皱了眉头,“主上,不如属下让人将围观的百姓驱散了吧。”
“不急,看看捻儿还有什么招。”萧景润语调懒懒散散,不疾不徐。
只听那一头宁真朗声道:“夫人您不会连自己儿子的年岁都记不清了吧,他看着都有八九岁了,还能不懂事吗?”
那个叫祺哥儿的小孩躲在他母亲身后,听了这话探出个头朝宁真做了个鬼脸。
围观的人里不断有人对祺哥儿指指点点,“你瞧瞧,不知道是家里人不会教,还是给教坏了,小娃娃这么调皮。”
“哪是调皮,坏透了!无论哪儿的茅房都是分男女的,他这个年纪还能不知道自己是男娃?就是故意去偷看的!在外头就这样,可想而知在家里什么德性!”
宁真见不少人支持她为紫衣娘子伸张正义,便又多了几分勇气,朝着那母子俩说,“这样吧,元宵佳节我们和气一些。夫人,您让您家祺哥儿向这位小娘子道个歉就算了。”
“笑话!我庞璐瑶的儿子跟一个下三滥的东西道歉?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此话一出,旁边立马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原来这是庞家女,那这位小郎君岂不是……”
“正是,庞段两家联姻,只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宠得没边儿了。”
“两位仁兄说的都是谁?在下去岁才来的中都,没听说过什么庞家段家。”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人群中立马有人做出了解释:
“小兄弟,你听过京城三害没有?”
“听过呀,孩童们时常唱的歌谣是吧。京城有三害,西山毛虫祖,东北白蛟怪,若说两者狠,不如钧爷怒。”
“那就是了,比猛虎白蛟还可怕的就是平春侯家的二公子段钧了。他欺男霸女多年,连他爹都整治不了他!”
作者有话说:
唐温庭筠《归国谣·双脸》
双脸,小凤战篦金飐艳。
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
锦帐绣帏斜掩,露珠清晓簟。
粉心黄蕊花靥,黛眉山两点。
第15章
紫衣娘子憋红了脸,含泪欲泣,朝着那贵妇人喊道:“你说谁是下三滥?!”
“你们俩如此妖妖娆娆,又在这种地方出没,不是妓子是什么?”庞夫人嗓门不小,“能得我儿的青眼,还算你们祖上烧高香了呢。真是的,被看一眼又少不了你半块肉,至于当街嚷嚷?”
时下的花楼娘子们风光无限,经常珠翠满头,穿红着绿地招摇过市。
而宁真与紫衣娘子长得一副好颜色,又腰肢纤袅,再加上穿戴着金银珠宝与绫罗绸缎,身旁却没有半个侍女小婢跟随。那么常人见了她们便会觉得不是逃婢就是妓子。
宁真难得生气,此刻只觉得气血上涌,“不论是什么身份,你们做错事了合该道歉的,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旁边一位围观的妇人上前拉了拉宁真,低声道:
“小娘子,莫与他们母子俩纠缠了。庞家和段家可不是好惹的,仗着权势欺人那都是家常便饭了。你现在逞了口舌之快,怕是后患无穷啊。”
“这位阿嫂,你们也都看到了,是他们欺人太甚。”
妇人叹息,“小娘子,你也不听听那段家庞夫人的语气,当着孩子的面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跟咱们明显不是一路人,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你和他们讲理,那不就是对牛弹琴吗?”
宁真环顾四周,只见百姓们不再像刚才那样支持她和紫衣小娘子了,而是和好心的阿嫂持相同意见,认为此事就这么算了得了。
庞夫人志得意满的表情和百姓们忧心忡忡的样子缠绕交织在一起,宁真愈加费解。
怎么会这样?做错了事的人得意洋洋,她想要为苦主讨个公道,竟无人支持了。就因为对方是有权有势之人吗?
紫衣娘子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不由萌生退意。
“姐姐,我原是与家人走丢了,眼下,眼下我得赶快回去了。”
她挣脱了宁真的手,低着头往人群里走去,很快没了踪影。
“哎——”宁真没能拉住她。
这下便尴尬了,原本是段家小郎君偷看紫衣女子行圊,被宁真撞见。宁真眼里揉不得沙,便想声讨一回,结果这下正主走了算怎么回事嘛。
那庞夫人气焰更加嚣张,“大家可都看见了,所谓占理的人灰溜溜走了。我们祺哥儿怕是被冤枉的!”
祺哥儿心领神会,小小年纪便演技高超,装作心灵受到重创的样子,郁郁寡欢。
然而百姓们不是眼瞎耳聋,心里都门儿清,知道今日这事定是段家祺哥儿的错。于是更多的人开始劝宁真罢休,左右大家都了解段家庞家是什么货色,何必苦缠。
见舆论走向一边倒,庞夫人不高兴了,让丫鬟们拦着宁真。
“眼下我儿这般可怜,我看你倒是要跟我儿道歉!小孩子家家的又是男孩儿,被你这么一搞,脸都丢尽了,回头他伤了自尊可怎么是好?刚才你那同伙跑了,你可别想走脱。”
“夫人这话好没道理,小郎君做错事在先,却要我顾及他的自尊。难道只有男儿家的自尊是自尊,女儿家的便不是了?”
拉拉扯扯之际,从不远处官酒库里走出来一位锦衣儿郎,身后亦是奴仆跟从。
大冬天的他领口大敞着,一双桃花眼不甚清明,两颊又酡红得厉害,一看便是喝了不少酒。
他边走边朝着这儿喊:“夫人怎么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段钧段小爷。大家顿时表情各异,有看热闹的,也有赶快走开装作没看到的。
庞夫人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没想到会当街遇上自己的丈夫,而且丈夫还是喝得酩酊大醉刚从妓子的怀里出来。
但是人多眼杂,他们宅院里的私事不应该成为百姓们日后的谈资。
于是庞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官人来了,你瞧呀,真是世风日下,咱们祺哥儿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欺负成这样!真是没把咱们侯府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