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还未有定论,他不欲宁真忧心。
宁真稍稍放心,但听他说到浴佛节,又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我以为陛下都忘了后日浴佛节呢。”
“说好送你去庵里的,朕怎么会忘?”
宁真背过身去,指尖无意识地戳著书案上的镂雕纹样,声细如蚊:“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如果她现在回头,便能瞧见他嘴角不自觉微扬。窃笑莫过于此。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就不见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还和婳婳出宫了。”
背后传来他一句:“嗯,还有呢?”
听着平平淡淡怪冷静的,宁真咬了咬唇,“我以为你不想陪我过浴佛节了。”
萧景润忍不住张臂将她纳入怀中,吻着她的发顶,“还有呢?”
“没有了。”
“朕还封崔姝为贵妃了,你怎么不提?”
“哦。”
“哦什么?捻儿,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朕?那一晚你将朕推去见崔姝,朕见了,回寝一看你心无杂念地睡了,抱着虎子睡得东倒西歪。你就不怕朕真跟崔姝跑了?”
宁真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能跑到哪里去呀?不就是在宫里吗?”
“朕的重点不是跑到哪里,是崔姝,不是,也不是崔姝。”
萧景润又觉得脑仁生疼了。
他继续问:“这几天你就在紫宸殿和拂云轩不肯挪挪步子?你为何不来找朕?你还记得去年朕与你在哪儿初见吗?”
宁真蹙眉,似在回想,复又摇头。
“重华宫!”萧景润提醒道。
“嗯,我想起来了。”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现在才想起来,那她先前以为他这几天都宿在哪儿?
只听她继续:“我还想起来那会儿你在吃暖锅,不给我吃也就罢了,让我求你,还让我跪了一下午。”
“……这些忘了也行。”
她哼一声,从他怀里蹭出去,“陛下怎么这样,一会儿让我回想,一会儿又让我忘记。”
萧景润把她捉回来紧锁怀中,咬着她的耳垂不放,低哑着声音,“捻儿能不能把朕放心里?”
耳鬓厮磨,他似乎委屈极了,“朕心里有你,你心里无朕,你说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闻言,她沉默半晌,直至他听到细碎抽泣声,掰过她脸瞧时,她才抽噎说:“陛下是不是也喜欢婳婳?”
萧景润有点懵,为何有个“也”字。
捻儿对崔姝,除了朋友之谊,难道还有旁的感情吗?
“朕……你说的喜欢是不是和朕理解得不太一样?”他艰涩开口,脑海中回想起崔姝说的“我也喜欢捻儿”。
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他不知道?
宁真不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飞到千里之外,掩面哭得更凶,“你不是说喜欢就是对方不是最完美你也想与之在一起吗?那婳婳比我好那么多,你会更喜欢婳婳吗?”
似乎是在宣泄,她的泪收不住,甚至连额角都冒了汗珠。
她边哭边说,含糊不清:“我想要你只喜欢我一个人。”
一种名为吃醋的奇怪情绪缠绕她多日。
这种情绪看起来简单,实是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
宁真知道崔姝很好,大家看了她们二人定然会更喜欢崔姝。
虽然他说过喜欢她,但保不齐他还喜欢别人呢?喜欢和更喜欢之间,对于食物来说是先吃和后吃的区别,对于人来说呢?
她对崔姝没有嫉妒,甚至对萧景润的愤怒也只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的审视,产生自我怀疑。
对着他直言相告,便是她被羞耻感淹没的开始。
他给她的安全感崩塌了一半,而她这样说,好似在向他讨要。更让她不愿承认的是,她心里清楚,她想讨要的不止这缺了的一半,她发现她想要的更多了。
萧景润脑袋嗡嗡,虽然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但是当切实亲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有些不敢相信了。
就这么愣怔了片刻,他才紧抱着她,移开她掩面的手,轻吻她的泪眼,喑哑道:“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人。”
宁真哭得投入,推开他的脸,“你不要亲我了,和婳婳在一起时你也是这么说的吗?”
“捻儿,”他投降了,预备和盘托出,“我只喜欢你一人,我没喜欢过崔姝。”
“那你和婳婳去做什么了?”
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问,犹豫不安的神色尤为明显,似乎极想知道答案,又怕听到她不想听的。
往日漾着潋滟波光的杏眸之中蓄满了泪。
萧景润不觉得脑仁疼了,开始心疼。
自她搬来拂云轩,他看得出她颇有些小脾气,与他相处也没那么讲规矩了,娇俏生动的她如今却可怜兮兮地恂恂试探。
他开始后悔应下与崔姝的交易,也后悔托钱绾瞒着她。
这真是他最大的昏招。
“捻儿,世间再无崔姝,她走了。”
作者有话说:
抱抱我们女鹅T-T,下凡辛苦了
第52章
那晚,崔姝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陛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她的诉求是让她离宫,崔氏安平房嫡女这个身份她不要了,更不想当建安帝的和妃。
萧景润听了面上无波无澜,只问她为何。
明明亲人进宫陪伴,理应好眠才是。
实际上崔姝能隐隐感知他对她有所猜忌提防,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她来说这宫里的一切都要与她无关了,她在别人心中是个什么模样她也不在乎了。
她嘴角放平,轻描淡写地化用了一句佛家经典:“心无挂碍,故无恐怖。”
亲生母亲面对恹恹的女儿,第一反应不是关切,而是责备她:“多大点事竟劳动陛下派遣亲使至家中传唤?母亲是这么教你的?”
这样狼狈不堪的内里,说来也无益。
萧景润并不掩饰他探究的目光。
缓缓开口:“既是交易,你能给朕什么?”
“陛下明知故问呐,您定不会亏。”
崔姝淡笑,“我知道陛下有的是法子将后位捧给宁真,但我这一走,怕是能省您不少事。除此之外,陛下也可以等着看崔家还有哪些么蛾子。”
么蛾子?她这样说难道是女儿家与家里闹别扭突发奇想?
萧景润觉出些意思,不紧不慢道:“若你与家里有龃龉,不必如此,左右你已是嫔妃,他们扰不到你跟前。若实在烦忧,朕替你出气便是。”
崔姝抿唇笑了笑,不知他是在试探她,还是说的真心话。
“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虽厌恶父亲母亲对我的教养方式,但我也不至于盼着他们出事。崔家若安分,那再好不过;崔家若生事,陛下责之罚之亦在情理之中。”
说罢,她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等待他的答覆。
萧景润难得露出些笑意,“好。”
三司使权柄愈重,早就失去了前人设置此职时的初衷,加上三司的手伸得太长,萧景润已经动了裁撤的念头。
然而崔氏这些年来积极与其余士族联姻,势力盘根错节,他现在手中仅握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柄,若想将崔彦竹彻底拉下来还不够看。
至于崔姝,萧景润也曾叹过,崔彦竹身居高位且家族子弟颇有所成,竟还不满足,眼巴巴地将嫡亲女儿送进后宫。
怕是看不上妃位,惦记着中宫甚至东宫也有他崔家的一席之地。
不过,他自己的心思也不干净。
人家举荐女儿,他愣是收了还给了高位,递给外界一个信号,他萧景润看中崔家,以示恩赏。
树大招风,他想瞧瞧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中都,是否有人蠢蠢欲动,亦想坐观四平八稳的计相是否会按捺不住亲手将涌动的暗流推到台前。
最后,萧景润问了句:“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许是去纪明琢的祖籍地,看看那儿过节和中都过节是不是真的很不同。
我自出生起便一直呆在中都,是时候去瞧瞧国朝的大好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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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
萧景润捧起宁真的脸,看她哭得稀里糊涂,便一点一点擦去泪痕。
他将算计抹去,只和她说:“如今外界知道崔姝忽染急病,出宫休养了,就连贵妃封号都有人揣测是为了冲喜。朕到时候宣告贵妃殁了便是。”
宁真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消化这个消息。
“婳婳为何要走?”
问完,她才忽然忆起,原本最初的时候,她才是最想离开皇宫的人。
如今……她竟失了初衷尤未觉。
萧景润沉默地抚了抚她的乌发,想到崔姝离开前说的一句话。
她说,她终于成为这宫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
“许是这宫里让她不愉快了,朕遣王樟亲送,希望她一路顺遂吧。”
他的眸中蕴着深沉的情绪,开口时有些犹豫,“你呢?你说过陪朕走下去,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