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皙嘴唇抿平,盯着窗外狂风暴雨的世界。一会儿功夫,玻璃墙上已是如注的雨水,像挂着水帘。她的心也像那面玻璃,沉进冰冷水里,窒闷,疼痛,难以呼吸。
她死死咬紧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硬是不回答;他挫败地深低下头。
知道自己分量不够,可他不肯放弃:“你就当为添添想想,好不好?他好不容易适应誉城的生活,又有了新朋友,他在这里会过得更好。你为添添想,我还是有用处的。你就当我很好用,行不行?”
他眼里全是破碎的光,
“姜皙,留下来吧。别再一个人照顾添添了,别什么都自己扛,好不好?你在誉城,我还能时刻照看你。要是在其他地方碰上坏人,我赶不及去找你——”
她近乎机械地重复:“我说了,我会反抗,会报警,你不用再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哽咽,心都碎了,“我喜欢你啊……”
姜皙泪眼望着进站口,嘴唇颤抖几下,狠抿成直线。
终于:“许城……”
他盯着她,眼睛像紧抓着希望的一双手。
“我要走了。”她一眼都不能看他,起身牵起姜添。
许城还蹲在地上,一把抓紧她的手。
他没抬头,肩膀已垮塌,低声:“别换手机号,姜皙……让我能联系得到你。求你了。”
两大颗泪砸在地上。
他思绪如麻,语言已完全混乱:“你就算换了号不说,我也找得到你。”
姜皙窒了几秒,最终朝检票口走去。
许城的手条件反射般猛地一抓,只抓到空气。
姜皙没回头。一路上,所有人变成了虚浮的幻影,整个世界都在亮晶晶的水光里闪烁。车站内声音全消失,静到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
她麻木地过了闸机,外头狂风骤雨。
她站在下行的扶梯上,在风雨中摇晃。站台上,大雨如白纱般从天垂落,在狂风中翻飞,将所有人浇得湿透。
她领着姜添走到他们的车厢,站在队伍最后,脸上一阵热一阵凉,全是水。
分不清泪水,或者雨水。
“姜皙!!!”一声很远的咆哮,谁在疯狂喊她,像幻觉。
她不知站了多久,有人在雨里喊:“你上不上车的?!”
姜皙抬眸,发现面前的站台已空无一人,只有姜添在一旁自顾自地玩着手指,陪着她。
乘务员在车里冲她大喊:“上不上车的,这趟是你们的车吗?”
姜皙脸上全是泪,那只假肢像灌了千斤重的铅,她动不了。她想回应乘务员。可嗓子里堵了石头,发不出声。
最终车门关上,火车呼啸而过。数道铁轨和站台平铺在她面前。
她转身,见许城不知什么时候追来站台上,站在五六米开外,浑身湿透。
*
几分钟前,许城目送姜皙消失在闸机,他立在一站人看戏的目光里,望着她走的方向,又恨又痛又伤,看着,看着。突然间,他冲上去,单手一撑,人就飞跃过了闸机。
乘客们、工作人员们齐声惊呼,但许城速度飞快,冲去天桥,爆吼出一声:“姜皙!!”
*
白色的雨帘在两人间漫天挥洒。
姜皙愣愣的,许城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深深低下头,脸埋进她脖子。下一秒,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姜皙的脖颈。
她被迫仰起头,任冷雨拍打着她的眼睛和脸颊,热的泪交汇着冷的雨。
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呼吸困难,紧到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浑身在发抖,他胸膛在剧烈震动。
雨水很凉,他的身体很暖。他声音在颤,牙齿在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我不可能放你走,姜皙,永远不可能。除非我死。”
第55章
乘警还没赶来, 许城主动去“自首”了。
按规定是要拘留的,但他“主动投案”,诚恳道歉, 认错态度极好。几个乘警在车站办公室将他狠狠训斥,严肃批评。
他默默挨训, 没说自己是刑警,是同僚——实在丢不起这人。
乘警见他湿透狼狈, 又见姜皙跟姜添一个残疾一个“傻子”, 可怜巴巴;心想帅哥美女上演狗血偶像剧, 也算人非草木,自有痴情;教育一通就放了。
姜皙的租房已退, 现下只能去许城家。
先打车去两公里外的停车场, 再换到许城车上。姜皙便知,他是从这里一路奔去火车站的。
行至家属区附近,暴雨突然停了, 一半浓云罩着半边天空,但另一半云上镶了金边, 水洗过的阳光灿烂得晃人眼, 将淋着一层水膜的城市照得银光闪闪。
街道整洁干净而有序,是姜皙多年没居住过的那类街区。
雨后阳光照得许城家亮堂堂的, 一进门, 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杂着他身上的气息。
“许城哥哥,这是你家吗?”姜添抬脚就往里走, 被姜皙拽住,“添添,先换拖鞋。”
自离开姜家, 姜添没再住过任何需要换鞋的房子。
许城说:“没事,不换也行。”
姜皙坚持:“鞋子湿的,全是泥。”
许城从柜里拿出几双拖鞋,他家只有男士的。姜皙勉强穿上,右脚像踩着一艘晃荡的船,左脚的假肢更是不便。
她不想添麻烦,没表现出异样,时刻走得小心,倒也不会出问题。
许城心明:“我新房装修好了,随时可以搬。你们住这儿,一点也不给我添麻烦。”
姜皙低声说了句谢谢,又道:“房租我会付你。水电燃气你把户号给我。”
“房租就按那天说的。”许城知道拗不过她,赶紧转移话题,“先去洗澡吧,衣服头发都湿了。”
“你先去吧。”姜皙说,“你还要上班。都迟到了。”
许城得赶去单位,没跟她多客气。他打开沙发旁的取暖器:“你们先烤火。别着凉。”
他拿上干净衣服去了浴室。
姜添的衣服防水,还有帽子,他没怎么淋湿。
姜皙的羽绒服湿了,但脱掉外衣,里头是干燥的。裤子湿了一大截,黏在腿上,像裹着一层冰冷的胶布。
她屁股坐半点沙发边,静下来,人瑟瑟发抖。初春还是冷的。好在取暖器开到最大,很快将濡湿的裤子烤得温热。
她环视他的家,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稍旧,面积不大。
单身男人的家,东西不多,很整洁。
木色的餐桌椅、电视柜、茶几,书架上堆满书籍,老式阳台上摆了几盆仙人掌。木地板上润着阳光,有股旧时光的味道。
许城很快冲了热水澡出来。他头发吹干了,身着棉质白色长袖,黑裤子,清爽利落;因刚洗过澡,还难得透了丝温润。
他赶时间,拿起椅子上的灰色毛衣套上,边穿外套边说:“吹风机在洗手台抽屉里,你等下洗完了记得把头发吹干。不然你又要感冒。”
姜皙嗯了一声。
“门口碗里有多的钥匙。”
又是一声嗯。
他走到门口,捞起半身柜上的车钥匙,推开门却没走:“姜皙。”
姜皙扭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皙垂下眼帘:“我不会跑的。”
许城嗯一声,走了。
姜皙静坐半会儿,起身收拾衣服去浴室。进去的一瞬,嗅到满世界他的气息——松木香皂,和他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味道,随着蒸腾的水汽,在浴灯下轻轻飘荡。
一瞬间,那艘船的记忆呼啸着飞扑到她眼前。可定睛一看,已是十年后了。
她关上门,走到淋浴间,意外看见香皂盒上印着美乐蒂,用得有点旧了。明明不像男人会用的东西。
姜皙洗完热水澡,吹完头发,一身的冰凉粘稠散去,温暖干燥起来。
等姜添也洗完,两姐弟坐到沙发旁烤火。
姜添问:“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和许城哥哥,住一起了?”
姜皙一愣:“不是啊。我们租他的房子,他有新的房子。你为什么这么说?”
姜添没说话,只顾将双手张开,伸到取暖器上烤火。
半晌,他腼腆笑了下:“我是不是,明天又能去上课了?”
“嗯。添添,你喜欢誉城吗?”
“喜欢啊。我不想走。你不听我的。”
两人昨晚吵过一架,姜添不肯搬家换城市,他最讨厌这样。
姜皙拿他没办法,说让他留在学校,她一个人走。姜添就屈服了,说,虽然喜欢誉城,但更喜欢姐姐。
“姐姐你说话,不算话,上次还说,在誉城生活,结果就要走。”
姜皙摸摸他的头,苦涩道:“因为我怕你出事。”
姜添不理解,困惑皱眉:“许城哥哥是警察,他保证,不会让我们出事,你忘了吗?”
姜皙微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哪儿跟这小傻子解释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