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邱斯承经过办公区时,里头十几个刑警不约而同投来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笔直的目光。他发现,刑警的眼神是某种有力量的实体。
他猜测,这道注目礼是许城安排的,想无形中给他施压。
邱斯承松泛地冲某位女警微笑,但那女警不为所动,眼珠随着他的移动冷冷平移。
邱斯承走过办公区,松了松肩膀。
他被带到审讯室坐下。律师认为过来配合调查,不应选在审讯室,正要表达不满。刚才那位女警林小湖走进来,语调平平:“不好意思,今天各个办公室都没空,委屈邱总将就一下,没问题吧?”
律师要开口,邱斯承很自信从容地抬手一拦,冲小湖微笑:“没事。美女警官开口了,我们配合一下。”
林小湖:“请您对我的工作和性别有基本的尊重。您在工作中会被人轻浮地称之为帅哥老总吗?虽然您不帅。”
邱斯承脸色僵了僵,但马上从善如流地点头:“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
小湖:“请坐。”
邱斯承坐下后,看了眼一旁的黑色玻璃,不知此刻那头有多少人。
审讯室里灯光很暗,营造着一种压抑而压迫的感觉。
许城一直没来,而那女警很耐心地看着电脑,一言不发。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每每有脚步靠近,却转入隔壁房间。
邱斯承知道这也是种心理战,用漫长的等待叫人心浮气躁。他慢慢轻敲着桌子,不缺耐心。
等了大概十分钟,律师看手表,认为该抗议施压时,虚掩的门被推开。
许城快步走进,关上门,他一眼没看房间另一头的邱斯承和律师,直奔女警的审讯桌这边,拉开椅子坐下,侧身看了眼女警电脑屏幕上的东西,看了大概二十来秒,指了指其中几个点。
两人无声地交流着外人不知的东西。女警点头,操作着鼠标和键盘。
邱斯承轻摸桌面,知晓这仍是一种施压策略。他很有把握地靠进椅子里,打算好好见识见识许城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不惧不畏地看着对面年轻的刑侦队长。
他莫名想起老丈人的感慨,说生意做再大、再有钱也没用,人还是得有权。
这层认知,及此刻他满心防备而对面那人游刃有余的姿态,叫邱斯承内心突生一丛尖酸的情绪。
暗处,许城的脸更加立体了。男人看了都感叹帅气的一张脸。
姜皙是画画的,天生爱慕美好的东西,所以才喜欢他。
跟姜家的故事,跟她的纠缠,让许城成为了江州的一段传奇。
他至今比不过。再叱咤商海,却没有爱恨情仇、风云佳话,不够传奇色彩。
许城坐好了,看了眼面前的纸和笔,平视邱斯承,说:“我是市公安刑侦队长许城,身边这位是刑警林小湖。如果你对我们哪位有异议,可以提出。”
邱斯承说:“没有异议。”
小湖开口:“请问你是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姓名邱斯承吗?”
邱斯承:“是。”
“是否有曾用名?”
“没有。”
“籍贯?”
“邻省江州市XX县。”
小湖问完了。
许城提问:“你在思乾集团的职位?”
“董事、总裁。”
“哪年进的思乾?”
“2006年。”
“一开始的职位?”
“经理。”邱斯承笑了下,“我那时跟老总的女儿结了婚,你们不都知道吗?”
许城也微笑:“走流程。”说着,看了眼律师,“律师觉得有不方便回答的问题,可以提醒邱总。没关系。”
他语气相当随意,律师礼貌笑了下。
“杨建铭、杨建锋俩堂兄弟是你的?”
“都是保镖跟司机。”
“从哪年开始?”
“2006年。”
“自己招的?”
“丈人给安排的。”
“他们是哪儿人?”
邱斯承回忆了一下:“闵齐市吧?”
“对他们了解深吗?”
邱斯承语速慢了点儿:“工作上打交道多,私生活不交流。”
“私生活不交流。”许城重复了这句话,邱斯承心里跟着思考这句话,不觉有问题。
下一秒,他问:“但司机保镖不应该最了解老板行踪?”
邱斯承轻松地耸肩:“我自己会开车。保镖嘛,说白了,商务上做做样子。不是什么行程都要他们陪同。”
许城点点头表示了解,忽问:“杨建铭、杨建锋兄弟跟你去过江州吗?”
邱斯承微笑:“没有。我很少回江州。偶尔回去,也是自己开车。”
许城看了眼他放在桌上已然不动的手指,寻常道:“想起来了。我还碰见过你自己开车从江州过来。”
邱斯承意识到许城在看自己手指,又开始一下下轻敲起来。
许城问:“认识李沐云吗?”
“不认识。”
“艾丽?”
“不认识。”
“陈頔?”
“还是不认识。”邱斯承摇了下头,转着圈摸桌面的手指又停了。
许城说:“李沐云在思域会所工作过两年,陈頔在四坤金融就职过。”
邱斯承发现,许城才接手案子,就已经调查到很多信息了。
他说:“我主要工作在思乾总部,会所不常去。总店分店十几家,几千名员工,我怎么可能都认识?旗下分公司也是一样道理。”
许城嗯了一声,问:“杨建铭、杨建锋认识她们吗?或者说,他们常在会所吗?”
“他们以前在会所看场子。后来杨建铭主要跟着我,杨建锋继续看场子。杨建锋应该都认识。”
许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问:“杨建锋去哪儿了?”
“他前段时间说老家有事,回去一趟。”
“老家有事,杨建铭不用回去?”
“他俩兄弟的事儿,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们。”
邱斯承回答时,注意到许城很轻地转了下笔,但他脸上仍是含义匮乏。
他至始至终,语调平淡,眼神寻常。
邱斯承完全抓不住他问题的重点在哪儿,好像全是例行询问。他原以为许城会很敏锐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所有肢体语言,可许城连眼神都不锋利。好像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反倒是自己一直在观察他,判断他的眼神或微动作是什么意思。
“认识汪婉莹吗?”他问。
邱斯承顿了下:“我说的话会保密吗?”
许城:“保密。”
“认识。”邱斯承知道瞒不过他。
“什么关系?”
“情人。”
“她失踪了你知道吗?”
“失踪?”邱斯承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许城没答,反问:“你们上次联系什么时候?”
“一两个月前。”邱斯承说,“我跟她断了。”
“为什么断?”
“喜欢上新的年轻姑娘了。不想再在她身上花钱了。”
“你认为她会去哪里?”
“旅游吧。”邱斯承无所谓地说,又问,“谁说她失踪了?”
许城看着他:“她的一个朋友。”
邱斯承脸上风波不动:“那我真不知道。”
许城说了句:“那朋友对她的经历很了解。向警方提供了一些线索。”
邱斯承眼睛都不眨,说:“希望你们早点找到她。”
“会的。你和她认识多久?”
“十多年了。”
“在哪儿认识的?”
“她是江州人,我之前在江州金辉会所当副店长,她是那儿的员工。”
“你们那时候好上的?”
“怎么说呢?”邱斯承往椅背后一靠,明显放松下来,“算有肉.体关系吧。非要说男女朋友,也行。但我不止她一个女人,跟她也有情分在。毕竟,我们在那方面挺合拍。”
邱斯承说到这儿,暧昧地笑了下。
许城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她哪一年来的誉城?”
邱斯承回忆:“2006年。我那时结婚了,跟老婆关系不太好。刚好她找不到工作,联系我。就让她来了。”
“你们通常在哪儿私会?她家?”
“哪能啊,我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碧云山庄的宅子里。”邱斯承早知许城已查到碧云山庄,且拿去了所有业主信息。他没必要撒谎。
“从哪一年在那儿私会?”
“碧云山庄建成,2010年吧。”
许城说:“那你是哪一年开始当李知渠的线人?”
邱斯承刚一张口,整个人像被骤然丢进液氮里迅速冷冻的冰雕。他心脏跟被一通高压电击打了般猛地一抽搐,理智已根本控不住这一瞬间脱缰般狂涌的血液和剧烈的身体反应。
他拼命摁下一瞬的失控,强迫将自己拉回正轨,人也无意识地调整坐姿、坐直了。